那次以后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也不曾勉强她,夜夜宿在书房,对她千依百顺,事无巨细的关怀疼爱,李氏和陆绍茹也安静了,偶尔在饭桌上寒暄几句,俨然鼓瑟和谐的一家人。
定柔知道这只是表象,若孩儿是个女娃,她们定然会变脸。
陆绍翌到是没这个概念,笑说若生个女儿,长得如娘亲一般美貌,成为轰动京城的美人,那他可真要得意死了。
定柔提了几次购置新宅子的事,不过不是去英博街,她不喜喧嚣,想在郊外田庄选一处,最好依山傍水,建个青砖绿瓦的小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望着媳妇憧憬的神情,陆绍翌沉默了许久。
进了五月,一天天热了起来,鸣啁嘒嘒,窗下的竹叶绿的几乎滴出汁儿来,陆绍翌半晌从外头回来,换了甲胄,拉着媳妇的手说:“带你去个地方。”
没有带伏侍的下人,只带了茶水点心,坐在马车上一路出了西城门,往郊外走去,定柔诧异不已,不停掀帘张望。
时节已至初夏,山脉森绿,草木茂盛,马车走的不快,缓缓出了官途大路,上了山间小道,蜿蜿蜒蜒,走了近两个时辰,进了一片竹林,烟篁成阵,葱茏蔽日,立刻感觉凉适氤氲,脚下换成整齐的石砌小径,马车勉强通行,发出“得得”的声响,定柔就知附近有村落,不想走了好远,越往林荫深处,却渺无炊烟。
最后停下,定柔掀开珠帘,怔了一下,眼前是一处围墙小院,青瓦门檐,挂着一个桐木裸匾,写着“昭柔居”三字。
陆绍翌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两扇榆木门吱呀推开,步入院内,温馨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宽敞的院落,一口浅水井,坐南朝北屹立着两层阁楼,分布上下四间屋子,一道木阶曲折向上,砖墼和瓦都是崭新的,桐油味冲鼻,围墙下一大片空地,圈着竹枝篱笆,一棵杏子树累累坠着果子,树下安着石桌和石墩。
他挽着小妻子的手:“不知是谁废弃了的,我少时来这里打猎看到,想着你应该喜欢,便找人修缮了一番,不知你喜不喜欢这样的?”
定柔眼中漫上了热意。
他抱她入怀,哽咽的语气:“娘子,原谅我好不好,我是母亲的独子,不能分家出去,但是以后我们可以每到夏天来这里住些日子,山里清凉,就当作避暑,我种菜,你纺缉,我们过一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余生,我必千倍万倍珍惜你,你信我,我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她的泪溢出眼眶,热热地湿了他的衣衫,双臂抬起,紧紧环住了那腰身。
这才是我喜爱的男儿,我孩儿的爹啊。
临走前,他将钥匙装进一个木盒,裹上油布,埋在了门前的树根下。
回去以后,她让荆儿将书房的被褥挪回了堂屋,过往的事情,再不曾提过一字半句。
他们又变回了新婚的恩爱日子。
皇帝这次巡行春耕去的久了些,回来已是麦收,坐着肩辇走在宫巷,迎面一群莺莺燕燕,花红粉绿的衣裳争妍斗艳,正是韶华馆的御妻们,从御苑赏花回来,见到銮驾喜不自胜,纷纷避向两旁,敛衽拜倒,婉转如莺丝的声韵:“陛下圣躬金安。”
皇帝正想着朝上的事情,没有回应她们,径直走过。
御妻们望着那伟岸的英姿,神采秀彻,着一袭明黄龙衮,束发金冠,宛如神祗,目光一阵失落和不甘,有的甚至垂下泪来。
待走远了,才起身。
转过垂花门,往康宁殿,皇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侧颊的剪影,忙叫住驾,下来奔到那道宫巷,那些女子已不见了,他一阵疾跑,小柱子一行忙不迭跟着。
到了韶华馆,站在垂花门外,望着宫匾,皇帝有种错觉,一切都未发生,她还在,在等他。
脚下生了迟疑,仿佛眼前是一个脆弱的琉璃梦,踏进去就会碎。
守门的内监表情如过年,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对着里头高唱:“陛下驾到!”
御妻们蜂拥而出,并肩站在外院,盈盈拜于地。
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后来辗转知道她住在一坞香雪西厢,他很想进去看看,那里也许还有她留下的痕迹,她的气息,可是月洞门前已跪满了人,挡的严严实实。
望着一地粉衣绿裳的妙龄女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叫韶华馆。
细细地扫视着,一个一个,终于找到了“她”,跪在角落,一袭粉衣宫裙,娇小的身躯侧对他,线条柔怯,他心跳开始飞跃,绕过众人,到了面前,伸出手携住她的肘,轻轻拉起来,女子抖成了筛糠,如霜风中的花蕊,冽冽颤,齐额薄薄的留发,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心快要破腔跳出来了,手指端起女子的下颌儿。
她一脸促狭的笑容,好像只是跟她玩了个躲猫猫的游戏,樱唇轻绽,俏皮地咧成一朵花,半露出雪白的瓠齿,颊边一抹灿漫的腼腆忽而,变了,眉眼变成了一副陌生的,柳叶似的细眉,用的劣质眉黛画出来,丹凤长眼,同样的樱桃小口,却没有那俏美玲珑的弧度,表情也是惶恐无措的。
他的一颗心重新堕入了无边深渊,空落落地往下坠。
收回手指,问:“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她”抖的愈发厉害,张口结舌,声如蚊呐:“奴奴婢是郑才人的侍女渝州人士,姓范,名唤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