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姠是敬惠太妃的远方外甥女,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已知是资历老成的宫女,一双丹凤三角眼,眼尾微微上翘,透着机敏和倨傲,眼角一粒绿豆大的泪痣,审视了她几眼,面貌不善。
“等着吧,太妃醒了再说。”
“喏。”定柔在原地恭顺而立,一直站到双腿酸麻,才听到内寝伏侍太妃起身的动静,几个宫女挽着食盒送来了下午茶点。
康宁殿,太后问起了皇帝慕容美人的事,何事惹恼了天颜?
皇帝道:“朕不喜欢那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那日殿选,站在那儿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宸妃说她在韶华馆肆意欺辱他人,还动了手,这样的爆炭脾气,慕容槐也敢送进宫来,她那般性子做了宫女自有苦头吃,磨砺磨砺对她也好。”
太后惋惜:“那般好样貌生错人了。”
敬惠馆,安太妃盥洗过,重新梳妆,对慧姠说:“本宫原想着她必是个有福气的,只差些机遇,借本宫的口让陛下想起她,也承本宫一份人情,谁想陛下如此厌恶,罢了,她既是宫女,便带她去内侍省入册登记吧,都是奴才,本宫也不好偏袒了谁,别人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
“喏。”慧姠怕的就是和太妃有渊源的人取代她,这下放心了。
出来让二等宫女鸢歌带定柔去内侍省,掌事太监已安排好了床铺,在南边耳房,放下行李,待走了,慧姠叫宫人们集合,说:“这个人是韶华馆贬出来的,被陛下厌恶的人,谁敢跟她亲近,仔细掉脑袋。”
又对管事嬷嬷:“她虽是官小姐出身,但如今也和大家一样的奴才,又是新来的,惯是不能偷奸耍滑,多多派活儿给她,敢偷懒直接上竹板。”
“知道了。”
“若敢去太妃跟前谄媚,我饶不了她!”
内侍省在华清门后的第一道宫巷,定柔自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到离外廷这么近的地方。
遥见嵯峨的飞檐,琉瓦在阳光下如层层镀金一般,叫人目眩,两阙骞龙腾跃,巨凰展翼,如在云巅,鸢歌指着中轴线上的一道风阙说:“那便是昌明殿,陛下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和寝殿,往前是仁宣殿、体乾殿、朝会的大正殿、举行大典的皇极殿,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我们,都是陛下的奴才。”
定柔心想,奴才便奴才,为何自己要将自己看的卑微不堪,师傅说过,便是蝼蚁,也是这世间可用可敬的东西,天生万物,缺一不可,要活得有风骨。
傍晚,消息传到了慕容府。
温氏傻了,问了一句:“她犯了什么事啊?儿啊,你是完了”
而后便哭晕了。
慕容槐感慨:“这是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
慕容氏已走上式微,现在有他在一日还能维持,将来怕堕入末世之流。
夜里,换上了粉衣宫装的慕容宫女被鸢歌带着进了外值房,这是西六宫下值后吃饭的地方,明日白天正式上值,一进了门,里头十几张长条方桌,乌压压坐满了内监和宫娥,每个桌上摆着菜肴,按照规矩,碗筷不能发出声响,默然进食,望着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人物,内监们眼睛顿时直了。旁边的几个木甑盛着粳米饭和馒头,定柔盛了饭,找了张桌子,菜还不错,有荤有素,没有道家忌讳的蒜韭这些东西,大约是怕当值的时候口中有异味吧。
吃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很快又见了底,用帕子包了两个馒头,走了。
内监们呼啦啦围到了门口,望着纤巧姌袅的背影,有个小监说:“嘿嘿,这么个美人,吃的比我还多,还吃的那么好看!”
有说:“我打出娘胎,还没见过仙女呢,今儿算见到活的了。”
宫女们或有与之私下相好的,恨得暗自咬牙。
回到耳房,一屋住着八个宫女,都是日值的,洗漱过,坐在炕边嗑瓜子闲聊,见到定柔,使了个眼色,慧姠放话要好好招呼她。定柔的床铺在边上,走过去整理被褥,旁边是个圆脸宫女,模样娇憨,坐着往旁边挪了挪,如避瘟神。
“嗨,新来的,知道这儿的规矩吗?”一个方圆脸的宫女说。
定柔摇了摇头,那人道:“圆圆是你之前新来的,问她喽。”指了指那个圆脸宫女。
圆脸宫女嚅嗫道:“给两位管事嬷嬷端洗脚水,洗袜洗亵衣,大家的衣服,也是我洗的,以后你下了值,便都是你的事了。”
方圆脸的宫女笑:“听明白了罢。”
说着指了指墙角三个大木盆,堆叠着满甸甸的衣物。“先去旁边耳房伏侍嬷嬷洗漱,嬷嬷脾气不好,去晚了仔细发落你。”
“请问热水在何处?”
“外头水房,出去右转两个门,有烧水的太监候着。”
定柔起身去了,盛了水回来,到旁边耳房果然两个半老的妇人,一个在抽烟丝,一个在捶肩,骂了句:“死哪儿去了!这会子才来,人老了睡晚些便睡不着了!小贱人!”
定柔没吭气,放下水要走,嬷嬷尖利的声音:“话没说完你敢走!作死的小娼妇!看我不拧死你!”
耳朵被揪住,肩上一阵掐拧,力道极狠,嬷嬷出了气又重新坐回了炕:“愣着作甚!还不快来!”
定柔耳上发烧,揉着肩头,想起了皇后的话:“好好当差”
师傅的话:“老吾老及人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