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觉得头疼,他好歹是堂堂国师,怎么就会流落街头,显然是危言耸听,拿这个来吓唬她!可没法,国师现在就像是只猫儿,要顺着他来,不然事情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发了狠地哄,“孤怎么就是在敷衍座上了?孤疼座上还来不及,座上想在府中养狼便养狼,想用什么浇花就用什么浇花,府中的酒不够了,孤命人去给座上买来最好的西市腔,吃穿用度全都管够!”她很有诚意地道,“座上放心,座上的饭量不大,孤还是养得起座上的。”
不管她是将他当作与令姝之间博弈的棋子,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息何都很欣然地接受了她的情话,其实她对感情的防线薄弱得可怕,稍不注意就被他攻破了心防,这大概是她矛盾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处处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在她的内心是极度渴望亲近的。
这让息何担心了起来,若是他不在她身边,有人趁虚而入,攻其不备,那就大事不好了,所以他决定见好就收,“是么,那臣往后就托付给殿下了。”
令仪满口答应了下来,事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和她说到底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即便是发生了什么,赚钱养家的人似乎也反了过来。她有些气闷地看了息何许久,对方却毫无所察专心致志地在翻一本不知道是从何处拿出来的书,最终令仪还是放弃了。
也好,这样也好。
但这个难得融洽的夜晚却并不安宁,在息何回了侧室,令仪正要睡下的时候,宫里传来急报——
太子薨了。
令仪神色匆忙地赶入宫中,途径朱雀门时,高大的门楼上悬着大红的灯笼,将这惶惶的黑夜点亮,红与黑的冲突极为明显,从城门向里望去,稚红的红墙越变越窄,天街最深处的黑暗是巨兽狰狞的口,吞没了所有的光。
令仪眯起了眼,在她要离开公主府入宫时,息何亲自将她送上了车驾,自从晓得他是国师后,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变了味,品咂出来尽是深意。他在她临行前对她说,万事小心。
储君之死自然是惊动皇城,不少大臣在深夜里就赶到了宫城外,但只有少数的人能进去,其中便有当今太后的亲兄长,裴丞相。
丞相比令仪早到一些,见她来了,因年迈而搭下的眼皮抬了抬,“殿下来得很快。”
她嘴角压下,“孤闻此噩耗,焉能耽搁?”继而是怒视向那些拦在殿前的金吾卫,喝道,“太子乃孤血亲,尔等于金殿前拦孤是何居心,还不给孤起开!”
平常她总是一副和善的面容,从没人想过那张脸露出怒容时会有这样的威势,金吾卫没了主意,阻拦公主入内是丞相的授意,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丞相。丞相微微眯起眼,八年前她离开长安时还是个小女孩,都说罪不及后辈,但他当初还是为没能将她与纪氏一同除去而感到后悔。他记得她离开前的眼神,并非是心如死灰,那双与纪贵妃相似的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是仇恨。
她现在回来了,带着丰满的羽翼以及内敛的锋芒,谁都不知道她回来是做什么的。要相信她会心甘情愿取血救太子,丞相宁愿相信死去的老国师会活过来,如果老国师还在的话,事情必然不会演变到现在的地步。
老国师的死也是蹊跷,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博玉台上,都说老国师是坐化升仙了,实际是因为什么,谁也不能知道。
陈年往事令丞相越想越头痛,自令仪回来后她在皇城中的根基便渐渐稳固,前些时候甚至动了他手中的棋。先前的纪贵妃也是,区区一介妇人,幽居深宫也不安稳,总想着要拔出裴家的势力,替皇帝稳固江山,若非这样,也不会教他起了杀心。
但现在拦是拦不住她的,皇帝在里面,她这张肖似纪贵妃的脸还是很有用的,就让她进去也无妨,皇后还在里面,她进去只会落入水深火热中,被炙烤被焚烧,五雷轰顶尸骨无存。
丞相面色不虞地点了点头,金吾卫这才让开一条道,她扬着下颌走进去,途径丞相时紧绷的唇角微微松开,绽出一朵娇俏的花来,“多谢相爷恩德,孤没齿难忘。”
这句话没来由让丞相后背一寒,再转过头时她已经进入殿中,背脊笔直,仿佛什么都不会让她屈服。
太子才去世不到两个时辰,东宫里尚未挂起白幡,还是金碧辉煌的景象,只是气氛太过沉重,源源不绝的啜泣声在令仪到来的时候戛然而止,是李德将她引进去的,并对床榻边的皇帝禀道,“蜀华殿下到。”
一张张脸忘了过来,俱是悲恸的神色,这种神色在皇后脸上尤为厚重,情绪像是油彩,不分轻重地泼在她脸上,揉作一团,狰狞而扭曲,她睁大了哭得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向令仪,“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