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霍家自己也傻眼了。“一张好牌,自己偏要摔烂。”范深深感无力。竹生却觉得这样的世子,与她之前所想的,真是差太多了。“世子雅擅诗词,好书画,是一个文质风雅之人。”范深道,“他曾遣人上门,求索我的字。”竹生这才知道,如范家、毛家这种“隐居”,是一种“我住在乡下,我就不出仕,但是我的作品必须行传在外”的隐居方式。范深人在乡野,一笔字却流传四方。想想也是,如他这种家族,修的是帝王学,专为辅佐君王。怎么可能真的归隐山林不出,若无持续的名声支撑,两代之后,谁还知道信阳范家是哪一个。“世子乃是文雅仁善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败于妇人之手。他实在是……“范深说不下去。这样的人啊,太平年间做个太平君主,或许还能有一时盛世。偏他赶在这样的时候……他啊,就不适合做君主。世子已去,不必再看。把嫡出正统的世子逼死的霍家更不值得看了。“尽快离开此地。”范深一时气愤过后,冷静的说,“这个消息瞒不住,一传入朝阳城,那边再无顾忌,立时就要开战!”“那现在……”范深吸一口气,道:“竹生,且陪我往盛公子那里看看吧。”“行。”竹生道,“待你们安顿下来,我便走。”范深已经将那功法解读完毕,亦不曾藏私或故意拖延,全部授予了竹生。竹生投桃报李,决定护卫他们直至他们在某地安定下来。他们到达盛公子所辖的曲城时,夏天已经过去,满地都是枯叶飘落。凡人界四季分明,不像长天宗,夏季格外的漫长,时光便仿佛停驻。在这里,交替分明的四季,给人一种时光脚步匆匆之感。翎娘的近身格斗已经练得有模有样,阿城也已经将一套刀法学完。七刀没人指点他,自己蹭着学的,比阿城学的还好。纵然是在这样的路上,范深也没疏忽了对翎娘和阿城的教育。一个是亲女,一个是正经磕过八个头的弟子,每日里他都会捡着该教的,该说的,因材施教。对七刀,他从不避讳,七刀想听,或者七刀想提问,他都随他。他只是点了阿城,让阿城给七刀开蒙,教七刀识字。相比炼阳峰上苏蓉的懒散,一路上,这三个孩子都勤奋刻苦得将自己的脚步跑在了时光之前。盛公子的地盘里,相对安稳、繁华得多了。他们到了曲城,看到那里车队来往频繁。许多商人来去匆匆,给曲城带来了繁华的气息。他们在客栈落脚。这等安定城市里,竹生也不必时刻跟随,她自管关门练功。范深带着阿城,成日里外出。阿城的二叔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常常也不见人影。某日范深对竹生道:“曲城之繁华,如流水之泡沫,待其下水流尽,泡沫便支撑不住了。”竹生明白的用眼神表达了“啊,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不要再给我讲了”的意思。范深却无视了那眼神,还问:“你可知曲城最大交易是什么?”这种引导式发问让竹生深感无力。你便是不答他,他也会自问自答的。她无奈只好捧场:“是什么?”范深道:“是粮食。”“盛公子已没了雄心。”范深道,“他不把粮食贩给天佑大将军和乌陵王,却把粮食贩给陈国谋取利益。上行下效,此处豪强,纷纷行此勾当。我们来时一路上,百姓面有菜色。明明丰收,百姓已经开始吃不饱,粮食都聚在豪强手中,才垒造了曲城的虚假繁荣。”“我和阿城守在城门数进出商队的粮车。数量巨大,令人咋舌。我怀疑,此地的常平仓恐怕都是空的。”“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不缺,令大将军、乌陵王和盛公子都失了警惕。这数月行来,我之所见,怕许国两年之内,三足鼎立的平衡便要被打破,三方且有得一战。”“我说的,你可明白?”他问。竹生无奈道:“本来就够乱了,接下来会乱成一团粥?”“正是。”“你意欲如何?”“盛公子目光短浅,耽于安逸,已不必再看。我意欲往陈国走一遭。”竹生看着他,问:“去外国做什么呢?”范深道:“再看看。”竹生道:“要是那里也情状相仿呢?”范深道:“我意欲周游列国。边走边看。竹生,你若无事,可愿同行?”竹生想了想,范大先生除了强迫性给她上政治时事课这一点让人很无奈之外,其余时间跟他相处,还是满愉快的。她的确无事,原来仗刀走天涯的想法,跟他的周游列国的念头,也很能重叠。旅途上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伴儿,也不是坏事。竹生便应了:“可。”阿城的二叔却不愿与他们上路。阿城家是有田有地的富绅,他二叔闲来无事,喜行商贾事。曲城这里的氛围,正合他意,他想留下来做些生意。“叫阿城与先生去吧,也长长见识。我便留在此处,等你们回来吧。”他道。范深便与了他些本金,带着阿城一行人上路了。范深来曲城一趟,也不白来。他写下一些针砭时事的文章,令阿城的二叔拿到文会上去。经济繁荣的地方,文化便相对繁荣。天佑大将军粗野武人,治下混乱,就不必说了。金家在朝阳城倒行逆施,引读书人不满,不少人都投到恒城去,却不料恒城霍家又愚蠢至此,逼死了文雅仁善的世子。到最后,最吸引读书人的,便只剩貌似繁华的曲城了。二叔将范大先生的文章拿到文会上,惊了众人。待得众人追问,才道出是信阳范氏之范伯常。范伯常是隐逸乡野的书法大家,虽知他作为信阳范氏后人,诗词文章也必不会差,然直到今日里亲自拜读,才不得不再叹一声“不亏信阳范氏”!众人竞相誊抄,口口相传。至于原稿,则被人重金求购。二叔早得了范深指示,待这些人将价格抬得足够高时,便“忍痛割爱”的出手了。众人追问其范伯常下落,才从这自称“同乡”的口中得知,范伯常周游列国去了。名声传到盛公子那里,盛公子跌足,遗憾自己与信阳范氏之后错过。范伯常来了,范伯常走了,范伯常留下了他的大名。竹生忍不住调侃范深:“很会营销啊。”范深虚心请教:“何为营销?”竹生言简意赅:“经营推销。”范深假假谦虚:“小手段而已。”七刀已经为竹生牵了马过来,将缰绳交到她手里。竹生看了他一眼,道:“以后我自己来。”一行五人,便开始了周游列国之旅。旅途中,该学习学习,该练功练功,作息竟是十分规律且自律,谁也不耽搁。竹生的修炼,一直都无进展。她也不急。她的武力在这里,尚无敌手。便是真有更高的高手,也不一定就非要为敌。自保,全无问题。只是旁人把她当成强者,她自己却深知,隔着一道界门,自己是有多么的弱小。她见识过金丹、元婴的强悍,她也见识过南北妖王的大战。她此时的“强大”就如那曲城表面的繁荣一样,都是虚假的泡沫。所以她依然执着于修炼。旅途中,天气便一天天寒冷下来。下了雪,上了冻,而后又化冻。等到七刀的个子窜了一截,春雷阵阵的时候,竹生忽然隐约感受到空气有一丝不一样。在可呼吸的空气中,还混杂着一丝一丝的,别的东西。又细又稀又薄,却充斥在天地间。077那一天竹生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狂喜中。范深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骑着马狂奔,奔驰到了远方再绕回来,再绕回去,来来回回。他们还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她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