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霄道:“我也同你说过,我原来并不姓沈。”
孟鹿鸣眼神霎时锐利:“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同样也没人见过越饮光出海!”
沈丹霄前头与他说话时,即便被他相逼,也没着恼,此时却道:“孟小公子,你这是在强词夺理了。”
孟鹿鸣听得出其中语气变化,知晓是真正触怒了他。若在今日之前,他不会觉得害怕,可之前对方从卫天留手里救下他,其中显露出的武学根基远在他之上。而他在此处势单力薄,若真动手,温恰恰不一定会帮自己。他想到这些,暂息了声。
只是他所言并非无的放矢,当年越饮光自称出海,可遍数天下,无一人知晓他到底坐的是谁家船,由哪处离岸,又要往哪处,一个人忽然便没了踪迹。
第20章
碧环夫人皱起眉,佯怒道:“你这书生好没道理!要说最有嫌疑的,明明是你啊。”
孟鹿鸣脸色一白,知晓她要胡搅蛮缠,忙道:“请慎言!”
碧环夫人倚在岳摩天身上,明眸善睐,说出的话却不好听:“此前琢玉郎想出计策,大家都同意了,唯有你阻止,要你说理由,你又说不出。现在我们逮着了人,可见这法子没有问题,那当时阻止的你,又在想什么呢?”
这可说是诛心了。孟鹿鸣狠狠瞪向温恰恰。
碧环夫人眨了眨眼,道:“你们不都是学宫的人吗?这看起来倒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好生奇怪。”
孟鹿鸣此前能憋住不说,这会却勃然大怒:“休要将我与这人相提并论!他出身下贱,怎能与我比!”
正是积怨之下,愤懑之言。他出口前不曾多想,众人听后,齐齐皱眉。
江湖传闻,温恰恰不喜欢他的名字,是因为这名是他母亲所取。他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幸遇良人,被赎买出去,因出身缘故,只能做妾侍。不过几月,良人病死,这户人家心地不坏,未要她命,只赶她出门。
她那时腹中已有了孩子,便是温恰恰。
虽说她已从良,但时间前后太过凑紧,难以判断生父是谁。幸而只为其中一种可能,温恰恰才能入学宫读书。恰恰这名过于旖旎,知晓内情的人很少唤他本名。
他出身尴尬,与孟鹿鸣一贵一贱,何啻天地。也因这出身,纵然他才华横溢,为诸弟子之冠,也绝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他入朝。
这个道理谁都晓得,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其余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从不放在台面上。第一回入朝人选下来,其中没有他,那时温恰恰便知晓若自己什么也不做,这一生便是绝了仕途。
朝廷选官,唯才是举,前朝时,吏民皆可入仕,到此代却为世家大族把持,表面并无变化,只身处其中才知举步维艰。
学宫中所有人的出身都比他好,可他的才学也比所有人更高,这种情形下,他唯一可以被抨击的就是出身。孟鹿鸣是孟同春的独子,却没有一样能胜过这位学兄,时日长了生出怨怼,处处与他作对。
碧环夫人是魔道人物,心中对这些却也十分明了,当下便道:“人赤条条生下来,不见谁多一只眼少一只眼,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娃娃,两个摆在一起,分不出区别,偏有人还要去分贵贱,心眼也不过芝麻大。”
她停了一下,道:“沈盟主,我并不是在说你。”
沈丹霄不在意。
碧环夫人又道:“爹妈的本事又不是自己的本事,孟小公子,我见你不喜欢别人提你父亲,怎么这会儿又要用他来压人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琢玉郎的名号,却不曾听说孟博士有个儿子。都说虎父无犬子,孟同春年轻时行事荒唐,但也是个知交遍地的爽朗人物——你当真是他儿子吗?”
她垂眸笑了一笑,眼如春水有情,却刺得孟鹿鸣心里又酸又疼。
孟鹿鸣与温恰恰年岁相仿,同年入的学宫,学宫斋舍两人一间,他两个还做过三年舍友。起初温恰恰成绩与他仿佛,后来赶过他,他再拔腿去追,也追不上。夜深人静时,他总想起这些,因头几年的关系,二人总被放在一道说起,可他除了有个好父亲,又有哪一桩能赢?时日久了,那原就浅薄的情谊,全变成了怨毒。
“你——你个妖女!”
他平常极少骂人,一时想不出几句脏话,也说不出口,昏了头,抬掌拍向碧环夫人。
碧环夫人连温恰恰都不放在心上,怎会怕他?何况长乐宫主在,如何会坐视宫中人遭欺辱?
孟鹿鸣这一掌挟怒而发,气势充沛,速度极快,却半途被拦住,手臂剧痛,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之前在卫天留追赶下,他手臂被折,后来接了回去,仍残留隐痛。此时对方正好抓在他伤处上,雪上加霜,教他疼得冷汗直冒。
“好你个酒圣诗禅——”他眼睛通红,但理智已经回来,知道自己过于冲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琇放开他手,道:“若没有真凭实据,便不能让人信服。如今大家被困在崖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若有前仇旧怨,暂放一边,出去后再谈。”
又道:“除我们外,崖上弟子不少,若有背后人,藏在这里头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得句句在理,并不见特别偏袒谁,孟鹿鸣理了理衣衫,道:“是我失态。”
如琇便竖掌向他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