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若能寻见人,自然最好。反之寻不见,也摸着了对方的边线。
兵法之中,有“能而示之不能”一说,此时情况便是如此。换作沈丹霄,即便有把握不会被人寻到,也不会一意躲藏,否则被人掀了底牌,真到了要紧时候,便迟了。
既有此念,他没有因为一无所获而掉以轻心,静静等待对方的破局。
孟鹿鸣与相里奚分在一道,面上不说,实际互相看不上。
前者出身学宫,家学渊源,看不上别的门派,对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之法也是嗤之以鼻。
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传闻若能学成,入海探珠、飞天摘星都非妄想,其中更有世人想不到的精妙手段,荀天工的名字便是来源于此。
荀天工早些并不叫这名,他从小痴迷此道,曾三日夜不饮不食不眠,若是无人发觉,恐早油尽灯枯。可他的确是天赋异禀,所有的技巧营造,只需拿手一摸,全都了然于胸,对天工造物的领悟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掌门爱才,不仅代师收徒,破格提了他辈分,更在他弱冠时,赐他天工之名,以作鼓励。
可惜荀天工对日常中事不愿花费半分心思,若无人看顾,几天便能丢掉性命。相里奚的师父,便是方寸山的掌门,放心不下,此次特让弟子同行,一路照顾,以免出意外。
真论起来,相里奚入门比荀天工早,可辈分一事不讲道理,方寸山距离风雪崖不远不近,也有几百里路程,即便乘坐的马车是山中特制的,一路也叫他白了好几根发。这次他与孟鹿鸣分在一道,不说对方乐意不乐意,他是不乐意的。而荀天工与薄雪漪在一处,不止他忧心忡忡,恐怕游玉关也放心不下。
因这担心,他虽与孟鹿鸣沿途查看,实际心思全在别处。
第17章
找了一遍没见异样,孟鹿鸣已有回转之意。
这处再往前走,是一片耸峙的岩石,最大的有一人合抱,丈余高,底色是黑的,表面可见五彩闪烁,阳光射下,便映得光华璀璨。许是在日照下温度高了,这光芒升腾起来,形成一片水流般淌动的雾气,绚烂多彩,当真美不胜收。
这便是曾流传许多年的卿云。
前朝有人将之当做祥瑞,报上朝廷,只是那时国力衰微,无力开山。后来青羊祖师造路上山,也有人来探过,死状甚是惨烈。
堪舆学上,谷岭是中原祖脉,也是眠龙之所,倚帝山便在谷岭最高的一段山脉上,譬如龙之脊柱,风雪崖更是东向第一块脊骨,崖下深渊,即是龙之咽喉。因此这事之后,人说倚帝山的石头动不得,否则遭了天谴,便是生死有命。
江湖中人不理这些,药谷谷主来看过,只说了“金石瘴”三个字,并不以为神异。只是这毒叫人胆战心惊,没有多少人敢来触碰,最后只有青羊祖师留下,在此处建了道观。
此时乍见这卿云妙景,相里奚纵然心怀隐忧,知晓背后危险,一时心神也为之所夺。
一路孟鹿鸣几乎未与他说话,此时看见这片景致,也沉浸其中,驻足观看。
正当二人心飞神逸,魂游宇内,孟鹿鸣背后寒毛耸立,竟是前所未有的警兆,不及多想,喊道:“小心!”
方寸山走的是外物路子,本身武功平平,相里奚虽为掌门弟子,同样如此,反应迟了片刻,却也一抖肩膀,抱住背后木匣。
还未打开,“砰”地一声,整个木匣霎时崩碎,裂开的细小木片如同一柄柄小巧飞刀,扎进附近的树干中。相里奚血肉之躯,不比树木坚硬,木片嵌满前胸,来人伸手一推,将之整个推入肉里。
碎片数目多,但是不大,即便尽数入肉,也不过皮肉伤,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只是那人手上力道奇大,一掌将他胸骨拍得塌陷,骨骼折断反插进脏腑,步了长乐宫楼十二的后尘。
孟鹿鸣在他身边,第一时看见他惨况,两腿打颤,几乎站不稳,见对方原本明净的眼眸向外凸出,眼白部分充血,形如厉鬼。与他相比,动手的卫天留面白如雪,衣饰整洁,反倒能入眼。
卫天留一掌打死了相里奚,扭头看向孟鹿鸣。
实际他双眼里已没有寻常人的灵光,似是镶着两块红宝石,孟鹿鸣落在他目光下,醒过了神。许是有生以来反应最快的一次,他腿一蹬,如箭离弦,眨眼功夫遁出数丈远,若放在江湖上,也算难得的好轻功了。
可惜卫天留生前便是绝顶人物,轻功不俗,此时身体愈发轻盈,虽没用什么功法,速度反倒比从前快了许多,叫人见了为之骇然。
孟鹿鸣赚了一步先手,只一息功夫,又被他追上来。
方才看见相里奚惨状,他脏腑如被冻住,一口气在喉里滚上滚下,身体僵硬,但即便怕极了,也没停下脚。
他提起全力又逃了一息,脖颈一凉,似被剑风扫了——卫天留没用剑,多半是指风。他不敢拿手摸,瞥见一把断发落下,幸而没有见血。
孟鹿鸣福至心灵,想起之前众人商讨过,说卫天留此时与生前不同,不会生前武学,判断力也有欠缺。而学宫武学并不以与人争强斗狠为要诀,而是讲求护持己身,若论守势,可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
他便学过一门阵法,叫做《六法不定书》。孟家人于书画一道,可说当世无两,先祖将自己一手出神入化的画艺,融入武学之中,成了一门因地制宜的阵法。学宫向来不强求弟子学什么,孟鹿鸣既是孟家人,学的自然是这部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