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在马背上悠悠叹口气,嘴角一径挂着笑意:&ldo;表哥,山水之乐在于心。你不是说了嘛,君子向来气定神闲,不急不躁。今日我要学着坐马徐行,不急赶路。&rdo;
顾同归噗嗤一笑,摇头道,&ldo;在课上你比谁都心浮气躁,到马场你又要静坐了。&rdo;
马速放慢,几人缓缓地行走在嘉树环绕的路途上,冯闻镜身子受用很多,他抬起手腕擦了擦汗,徐徐松了口气。
如今想来,那次的歪打正着真的是只是凑巧吗?为何从那日之后,自己每次腿疼难忍时,总是能听见有人在旁恰到好处的嚷着:&ldo;不学了不学了,我要下马休息……&rdo;
公子不知出于何意,没有让太子知道,也没有把他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上,居高临下的示好。
看似骄纵的少年,其实有比谁都通透的心,还肯把这份心,用在一个并没有多深的交集人身上,一次次不着痕迹的化解他的困境。
冯闻镜抬眼,深深地望向谢临。临风策马的少年衣袂飘扬,风拂过他的眉梢眼角。冯闻镜双手紧握住马鞭,这一霎那,他想,有些人托生在好人家,享尽富贵,一生顺遂,真是老天开了眼。
第10章善辨
顾同归和谢临走入横幽殿时,皇帝正强打精神,擎笔细细勾勒山石轮廓。
二人对视一眼,目中露出担忧,皆微欠身子侍立在侧,未出声打扰。
皇帝屏息凝气画到最后几笔,伴随着他阵阵咳嗽,鼠毫笔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一路滚到燃香的兽炉旁。
谢临走上前,俯身拾起滚落的兔毫,挂在笔格上。
皇帝抚着喘息未定的胸口抬起头,他的颧骨染了病态的苍白,看着让人心悸。
谢临和顾同归忙一同跪下请安。
&ldo;起来……&rdo;皇帝喘息几声,朝二人颤抖地挥挥手:&ldo;来看看这幅画!&rdo;
两人走过去看那画,只见巨峰壁立,山头杂树茂密,飞瀑从山腰直流而下,路边一弯溪水流淌,瞧着又是黄山。
谢临却没有向往常那般对架构笔法夸夸其谈,低声道:&ldo;舅舅,这太伤神了,等您身子好了,阿临再陪你画。&rdo;
皇帝指指胸口:&ldo;丹霞夹石柱,菡萏玉芙蓉。三十二莲峰都在朕心里,朕已把他观赏了成千上百次,总忍不住要把它们画在纸上。&rdo;
谢临久久无语,过了半晌才蹲下身子,仰视皇帝,掷地有声地说:&ldo;舅舅,我们一同去新安吧,阿临陪你去看黄山!&rdo;
皇帝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他笔下的山峰上,他一生肆意洒脱,却终究有他未涉足的地方,有无法完成的心愿:&ldo;就是封禅,也没有去黄山的道理。若是出巡,谁又去深山呢?&rdo;
&ldo;不用惊动旁人,阿临已学会骑马啦,带舅舅去足矣。&rdo;
&ldo;傻话。&rdo;皇帝喘嘘着出言责怪,两眼却透出慈爱:&ldo;阿临长大了。你倒是可以去黄山,也替朕看看,那山是不是和画上的一般好。&rdo;
几个人皆是一笑,离开了桌案。
谢临亲热地揽住皇帝小臂,出言安慰:&ldo;舅舅,看您的身体比前几日好多了。&rdo;
皇帝拍拍谢临的手:&ldo;好多了,太医也说不出个道理,只是嘱咐朕静养罢了。&rdo;
他摇摇头,语气平静:&ldo;这世间的事儿啊,都不用强求。以静观变,以静观变呐……&rdo;
顾同归不像谢临那样畅所欲言,看皇帝心情尚好,才问道:&ldo;父皇,京郊的匪患这两日如何了?&rdo;
几个匪贼不是大事,但是会这些匪贼却在京郊附近落脚,常趁机打劫京郊或出城的百姓,有时候还把模样好看的男女也趁兴一同绑了,等发泄完欲望,就把这些人随处一扔。长久下来,弄得人心惶惶。连对大多朝政都不闻不问的皇帝也知道了这事。
&ldo;一群乌合之众,却抓不完他们。&rdo;皇帝摇摇头,眼中透出无奈:&ldo;总在京郊四处流窜,只能加紧提防而已。&rdo;
行至茶几前,皇帝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咳嗽,缓缓道:&ldo;这是他们刚送来君山银针,今年的最后一茬了。专等你们过来尝尝。&rdo;
话音一落,一个小太监便移步过来,把手中的茶筅执壶等放置在几上。
谢临规矩地注水、击浮、洗杯、洗茶,等到茶叶都在沸水中泡散,香气溢出。又持长柄茶杓,轻动手腕将点好的茶汤从茶瓯中盛入杯盏。
顾同归静望着泡茶时的谢临,缥缈升腾的雾气里,浮躁的少年在这时把深藏骨中的清俊雅致展露人前,如同第一茬的春茶遇水沸腾,能让人屏息良久。
皇帝呷了口茶,清香扑鼻,热流滚下喉咙,香气却回肠荡气,经久不息。在氤氲的水雾中,皇帝脸上浮出苍白的微笑:&ldo;阿临的茶已泡出火候了,朕每次得了好茶,你不来,朕……朕就不乐意喝,怕糟践了东西。&rdo;
谢临手持分茶的白瓷瓯,笑笑道:&ldo;舅舅,阿临可不信。伺弄茶水的太监哪个不是一手好功夫?&rdo;
&ldo;公子这话错了。&rdo;侍候在一旁的太监弯腰赔笑:&ldo;老奴可以作证,陛下每次得了新茶都等您来了才泡呢。这一人泡的茶一个味儿,他们泡的哪能和公子比呢。&rdo;
谢临凝望皇帝,亲昵道:&ldo;那阿临每回放课后都来侍候您,不让舅舅的好茶在架上蒙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