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冬天路难走,野夫便接我们先来了凉州。&rdo;萧铎边说边起身去点灯,对于皇帝想让他在路上冻死的事绝口不提。当日他们接到圣旨着即刻回京无人相送的时候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却是刚出发半天就被野夫遣来的人接到凉州,萧铎原想着死也要死回中原,却是不料最后到了姑臧城。从流鬼到凉州的路比到京里的路还远,依着萧铎的性子即便死了怕是不愿意来凉州,凉州在没动乱之前虽然与我朝交好然毕竟是个藩部,萧铎一生最看重名声,怎么可能以戴罪之身来番邦。萧铎那样说一句穆清本想再问一句,心下猛地一顿再然后脸色发白,沉默半晌带了一点不死心问&rdo;不是野夫将你们掳来的?&rdo;萧铎已经将灯点着走回来了,穆清看着他拖行的左腿心头重新翻滚,&ldo;也算是野夫将我们掳来的罢。&rdo;&ldo;皇上是想将你冻死在路上么?&rdo;穆清睁着双眼看父亲,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着什么答案了。&ldo;没有,皇上要谁死,便是一刀的事儿,怎么会这样大费周折让我冻死在路上。&rdo;萧铎看着穆清说。&ldo;不是么,不是便好。&rdo;穆清垂着眼睛讷讷,自己同自己说了一句。小火炉上的汤药滚沸,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草药味,穆清坐在毛毡地上,心酸又迷茫,抬头往屋外看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门缝里裹进来的味道全是干草与牛羊味,父亲无话坐在旁边,母亲病重躺在床上,一时间穆清觉着无助极了,抬眼睛四下里张望,却是再不见一直坐在案后的人。近些时日,她在中蛊与不中之间来回折腾的时候,抬眼总能看见大案头后面坐着的人,她看一眼就能继续吃吃睡睡,这时候却是看不见人,一时间觉着见着父母了,却仿佛更是无助。&ldo;往后要怎么办,还能回去么?&rdo;穆清问父亲。&ldo;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话,便是要回去的。&rdo;萧铎眯着眼睛去搅汤药,神色里也无怨愤,只是照常那么一句。萧铎那样说,穆清一点都不意外,以父亲的为人,况约死也是要死在中原,穆清接过萧铎手里的筷子去翻搅草药,明明有许多话,却是瞬时不知从何而起,想要同父亲说说皇帝的事情,也想要说说自己纠结的心绪,说说兄弟的消息,两年时间里发生了那许多,她想要找个人细细说一说,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父母亲还是这个样子,她那点为难哪里能说出口,遂终挑挑拣拣只同萧铎说萧威牌位的事。&ldo;祖父的牌位一直未能找到。&rdo;穆清羞愧,觉得自己没有完成父亲的嘱托。&ldo;没找到便没找到罢,谁拿去了叫他拿去吧,眼下我们萧家散了去,横竖一个死物,再不能威胁谁,他日能回去的话,着人再给你祖父写一个牌位。&rdo;萧铎说话,穆清听得心酸,父亲一生都因为祖父和高祖的事情而头皮紧绷,祖父走了之后他就更是压着这个秘密,眼下竟然听着了父亲说这样的话,该是这两年过得苦极了才能将这旁的都看开。&ldo;你怨恨皇上么?&rdo;穆清问。&ldo;君臣君臣,我又哪里能去怨恨皇上,左不过是天意。&rdo;萧铎慢悠悠说一句,君臣之纲领在他那里根深蒂固,他说不怨恨皇帝就是不怨恨。&ldo;我……他将我寻着,又领回宫里了。&rdo;穆清垂头道一句,即便父亲说不怨恨皇上,可到底萧家是在皇帝手里散了的。穆清垂头,脸上投了一点光,眼睫发颤,依稀又有点幼时要进宫之前忐忑的样子。父亲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将她从宫里送出来,就是不愿意她被后世诟病,不愿意她在深宫里再受帝王妻妾的苦,可如今她又回去宫里,父亲一片苦心付诸流水,穆清羞愧,垂着脑袋等着父亲话语。萧铎看她半天,伸手抚了抚穆清脑袋&ldo;进宫了就好好伺候皇上。&rdo;穆清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泪瞬间夺眶,父亲的话一出来,她自己这些时日的纠结仿佛就了了,她以先帝后妃的身份又去事新君的难堪仿佛瞬间也没了,她以萧家之女受帝王宠爱而萧家旁的人却流落在外的罪恶仿佛也了了,萧铎便是个活着的纲领,任何事情得了萧铎的首肯,便就是符合祖宗礼制的。那些埋在心底的难堪与罪恶得了萧铎的首肯,便仿佛得了祖宗礼制的首肯,穆清从未放下的那些瞬间好像都能放下了,她即便想要留在宫里,可那些个根深蒂固的东西搅得她气都要喘不上来,一方向拼了命的摆脱自己原有的性子,一方却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羞愧,那些不与人说的东西瞬间好像都能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