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氏连忙叫起,嗔她道:“三姐儿礼数也忒周全,自家人见面,何至于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娴意笑盈盈地起身,复又挨着椅子边坐了。
邬氏定睛瞧去,便觉这位自幼丧母、养在平州老宅的三小姐绝非她曾设想过的那一种柔弱女子。
这位三小姐王娴意中等身量,着一件荼白琵琶袖长衫,外罩松花色妆花边褙子,底下则是条姜黄暗花罗百褶裙,发间攒了两朵珠花为饰。纵然旅途奔波疲累,一身衣装也是连裙褶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若单论颜色,她姿容约只中上,是万万及不上她的晴姐儿的,便是比之如意也要逊色半分。却胜在眉眼端庄大气,一身肌肤赛雪欺霜;兼又气度沉静圆融,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进退得宜,打眼即知是位自幼便得悉心教养的娇客。
“今日一见娴姐儿,果真是人如其名的娴静知礼,瞧周身这一股从容气度,足见母亲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邬氏生就一副宽厚慈和的观音相,说起话来更是温柔可亲。
“往后晴姐儿便又多了个伴,你们小姐妹在一处吃住,可要提点提点家里那个皮猴儿才好!”
娴意闻言掩唇笑道:“太太言重了。自家姐妹哪有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只盼四妹妹不嫌弃我性子沉闷,愿意带我一起顽呢。”
“咱们晴姐儿最是好性,自小便与各家小姐们合得来,和家里的如姐儿更是玩得再好不过。都是血亲的姐妹,想来你们见了面也能亲亲密密的相处和睦。”
见邬氏有心试探,娴意也乐意接招。
“太太说笑,四妹妹天真烂漫,哪里是我这样驽钝人能比。以我如今的年纪,与五妹妹恐怕也谈不到一块儿去。再则,我在祖母身边尽孝时,也时常被教导‘嫡庶有别’,家中姐妹和睦固然是桩美谈佳话,但嫡庶不明究竟惹人非议。”
她说着微笑望向继母:“娴意自小长在平州乡下地方,尚不熟知这天子脚下的规矩,若有什么误解唐突之处,还请太太宽恕则个。”
“是我太过心急,怎能怪你。瞧我这记性!你远道而来想是累极,我竟还拉着你闲话这些,实在不妥。”邬氏侧过头按按额角,掩住自己的脸色。苏嬷嬷在一旁窥见她的眼神,颇有几分不豫之色,想来对这位继女极是不喜。
她呼口气,托了茶盏在手中,白玉拂动几次方才开口。
“三姐儿的闺阁在后罩房西间,恰与晴姐儿做了邻居;房间早几日便已收拾齐整,只等着你来呢。娴姐儿便先去梳洗安置一番,待老爷下值回府,你也好有精神与你父亲叙话。香杏,你去为三小姐带路罢。我也该去瞧瞧仪哥儿,你弟弟前些时候咳得厉害,做娘的总是不放心。”
“劳太太费心,小弟身子要紧,娴意告退。”娴意谢过继母,随邬氏身边的香杏一同往后罩房去。
不同于平州老宅的一步一景,京城的王家宅邸更显紧凑精简。
出了花厅,要穿过一处庭院。庭院被整齐的石板路分为四块,分别连通东西厢房与正房。靠近正房的一边是两棵枝条繁密的石榴树,临近花厅的一边则种有两架葡萄。可叹时节不对,庭院中枝叶枯败,一眼望去尽是寥落萧条。
“东厢房便是平日用膳的地方了。因着小少爷年纪尚小,大少爷在外求学,西厢房现下并无主子起居。”香杏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正房吗自不必多说,是老爷太太的住处;东边偏房则安置着府里两位姨娘。三小姐这边请。”
香杏只简略介绍,就引娴意从西游廊穿过,这便到了王家三位小姐住着的后院。后罩房一排三间,左右各植有金桂一株、兰草若干,据说是王大人的意思——凑个“桂馥兰芳”,算做给家里的姐儿们一个好兆头。
嫡长女妙意早已出嫁、嫡次女娴意自幼养在平州,正间一直是邬氏膝下的四小姐初晴居住,陈姨娘所出五小姐如意在东,如今只余空着的西间可分给娴意。
香杏连连告罪:“正间原是该拨给小姐住的,只是外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四小姐这些日子便回了外祖家小住。太太实不好这般不声不响地换了两位小姐的闺房……”
“不过咱们四小姐是极好说话的,更何况太太早发了话说长幼有序,届时小姐若想换去正间,与四小姐直说便是。”
“四妹妹打小儿住惯了的,我做姐姐的哪有才进家门便立时抢来的道理?如此也太委屈妹妹了。”娴意的眼神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微微一笑,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太太实在折煞娴意了,且西间挨着桂树,我是最爱桂花的,如此恰合我意。”
香杏仍是再三告罪,躬身为娴意推开门:“府里姐儿们按例配有一位嬷嬷、两名贴身丫鬟、两名粗使丫鬟,除开随小姐一并来的两位姐姐,余下人选太太已为您配齐了,俱在房里等着拜见。小姐且先安置,婢子这便告退了。”
“有劳香杏姑娘。”娴意略一颔首,她身后的锦书上前一步,将早备好的小荷包用衣袖掩着渡进香杏手心里。
“谢小姐赏。”香杏手腕一转,不动声色地收了荷包,也不见欣喜、也不见失落。她只又恭恭敬敬地行过一回礼,便低着头沿来路复命去了。
西间里,娴意已与三个下人相互见过。一个嬷嬷姓宋,说是前院一个小管事的远亲;两个新采买的十二三岁丫鬟,粗手笨脚的才学过规矩,由娴意给取了名,分别唤作迟兰、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