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仔细看了看秤,暗问身边的鄂尔泰:“这第二袋水,怎么轻了八钱?”
鄂尔泰低声回道:“水重多雨,水轻少雨。”
乾隆眉尖隐隐一跳:“一个月就少八钱水,莫非有……旱象?”
鄂尔泰低下声:“皇上莫着急,等十二袋水称完才能有个定数。”
乾隆退后,示意继续称水。满殿文武大臣也紧张起来,大气不敢出地望着金瓶。
第三袋黄河水倾入瓶口。金尺从瓶口刮过。唱验如仪……
执秤太监看准了秤,高声回唱:“三月之水,六斤一两九钱!”
乾隆急问:“没看错么?”“回皇上,没看错!”
乾隆弯下腰,细细看了会秤戮,皱紧了眉头。鄂尔泰的老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强作镇定地唱:“六斤一两九钱,记——”
第四只水袋解开,浑浊的河水倾入金瓶。
满殿臣工和乾隆都在紧张地盯视着……
11.殿外。晨。
天已大亮,朝阳照在金黄色的殿瓦上,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一群哨鸽拖着啸声掠殿飞过。刘统勋跪伏着,背上落了一片鲜亮的阳光。他侧耳听着,脸上一片震惊焦急之色。
殿里响着执秤太监的声音:“十月之水,五斤七两八钱s!”
鄂尔泰的唱声已经嘶哑:“五斤七两八钱!记——”
执秤太监的声音:“十一月之水,五斤七两二钱!”
鄂尔泰的声音微弱:“五斤七两二钱!记——”
执秤太监的声音:“十二月之水,……”
刘统勋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鼻尖上滴下一颗大大的汗珠……
12.殿内。
晨光透过巨大的窗格,将大殿内照得明亮起来,太监在用金罩一支支熄灭大烛。
每罩灭一支,烛穗上便冒起一股散乱的白烟。乾隆这时已经坐上了龙椅,白色的晨光映在他脸上,使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他的眼睛里,却闪着镇定的神情。执秤太监唱:“十二月之水,……五斤六两七钱!‘鄂尔泰抹去虚汗,低声道:”皇上……“
乾隆摆摆手:“记下吧,五斤六两七钱,不用再看了。”鄂尔泰咳一声,提声唱:“五斤六两七钱!记殿内鸦雀无声。乾隆沉默良久,声音平静:”十二月之水比一月之水轻了六两八钱,按着‘水重多雨,水轻少雨’的成例,今年天有大旱之相,已是明摆着了。
都说苍天有情,苍天却在朕的改元之年就下了重手。这,朕还有什么话可说?“
殿内死一般沉寂。乾隆苦笑:“其实,朕也该知道的,有史以来,上苍对待改元之君,从来就没有宽思过!有谁见过改元之年,上苍恩赐了丰沛之雨露?浩荡了和煦之春风?没有!上苍不悯幼帝之心啊!”
允禄和允礼动容,眼睛发红。乾隆的眼睛也微微发红,继续道:“可是,朕,不怪上苍。……朕心里,并没有糊涂。上苍这不是有意要和朕过不去,上苍这样做,只是在给朕提个醒儿,要让朕记住一句话,也就是先父留给朕的四个字:为君不易!”
在殿下班立着的田文镜,鼻子只觉得一酸。他看了看四周,见几位老臣的眼睛里都已经有了泪光。
乾隆的声音伤感至极:“朕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该如何向天下百姓作个交待?……朕不愿看到天下百姓在乾隆元年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朕不能在称帝的头一年就愧对列祖列宗!”
臣子中有人抽泣起来。穿着一身破旧朝服的直隶总河、康雍二朝的遗臣顾琮已在抽吸着鼻子。站在他身边的直隶总督高斌知道顾琮大人患着气喘毛病,好心地把一块手巾塞到他手中。
顾球的一张驴脸上满是涕泪,呼呼喘着,见是手巾,先是一愣,随即便像受了屈辱似的把帕子重重摔在地上,扭过头去。
高斌不无难堪。田文镜对顾琮却是一脸赞佩。
乾隆显然是看到了这一切,道:“高大人肥你的手巾捡起来。”
高斌一惊,拾起手巾。乾隆:“朕知道你是好心。你和朕想到一块去了,不想见到有人在大清朝的国殿上泪流满脸!——李小山,把顾琮大人扶下去喘口气。哭喘成这样,伤了身子如何为朕办事?”
李小山“喳”了声,走到顾琮身边,扶着老人往殿门外走。
田文镜微微一怔。站在一旁的仓场总督苗宗舒与漕运总督潘世贵互视一眼,打量着田文镜的脸色,两人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警惕。
两人身后站着的是米汝成。此时,米汝成粗糙多皱的脸上比谁都不安,不时地往身后的殿门偷偷瞅上一眼。显然,他是在替跪伏在殿外的刘统勋担心着。这时被扶着往殿外走的顾琼哮喘得更急了,突然脚一跺,挣脱李小山的手,对着乾隆重重地跪下,哭喊道:“皇上!苍天……对……对皇上不公啊!……”
乾隆摇了摇头:“不对,先父在位的时候,不也是年年重灾么?这能说是苍天对先父的不公?苍天是谁?先贤说,王者以百姓为天!苍天就是朕的亿兆百姓!朕只有为百姓谋造了福祉,苍天才会还思于朕!”他扫视着众臣,声音高昂起来,“朕,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众爱卿!”
满殿响起一阵啪啪的甩袖声,众臣子跪倒。
“朕想问,今年如果真是大旱天下,有谁能为朕分担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