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心里最担心的还是伍兵,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强按着不耐烦,终于等到了会面的约定日子。虽然她有律师和女友的双重身份,但是无论哪个身份,都需要提前预约。她没有找陈队‐‐哦,不,现在是陈局了。
看守所里,看着眼前消瘦了许多的男人,文卿突然觉得很陌生。这是那个执拗的八头牛都拉不动的男人?这是自己动心想依靠的人?或者‐‐她想起法庭上那句&ldo;很爱很爱&rdo;……先前的怨怼一扫而空。
算了,我只是一个女人,碰巧做了这份工作而已。
这个念头一起,文卿的心里猛地一空: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法律工作者。想起上学时,意气风发的宣扬理性,甚至和韩达分手都那么斩钉截铁的接近冷血,此时却因为他的两个字,让自己可以把信念等同于吃饭的工具!
沮丧,来的排山倒海,伴着丝丝自怜自乂几乎压垮文卿。亦因如此,反倒提醒她,此时不当如此。深吸一口气,文卿抬起头,竭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
&ldo;对不起,法庭上让你为难了。&rdo;伍兵主动开口,低头的样子,让人无法苛责。
这个男人,即使低头也不是认错。文卿想起分手时,韩达对自己的指责。彼时,她以为是推卸责任。现在‐‐或者韩达真的认为自己没错,错在文卿吧?
&ldo;宋沙找过我,他说你有你的原则,我不懂。&rdo;文卿不想讨论对错责任,朦朦胧胧觉得在她和伍兵之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换个话题,从宋沙开始。
&ldo;我怎么不懂!唐哥以前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劝那个人自首原本是希望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后来那人却因此死了。从此以后,唐哥再也不协助任何警方的调查。我们的法律总是让人尴尬,也因此不能深入人心。你说做事要凭良心,顾老爹老无所养让你心生怜悯。你想代人受过,成全老爹的晚年,不管我怎么努力,你的心思不能改变丝毫。唐哥和宋沙都赞你义气,在你们的义气里,女人是可以牺牲的,法律是可以忽略的,而我何其不幸的占全了两者。&rdo;低头拍去衣襟上的土,文卿继续说,&ldo;以前听你说做人得凭良心,我以为我们是有共同语言的;现在我才知道,你的良心和我的良心不一样。很多人问我为什么看上你,我说是因为你是一个正直又纯粹的人。今天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纯粹。&rdo;
文卿直视着伍兵,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看到她的目光只是眨了眨,微微的转动一下,带点情绪的微澜。便是一点点,对文卿来说也够了。先前被刻意阻止的沮丧和认命再次回归,强烈的让她无法忽视,清晰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ldo;你,我,宋沙,甚至包括严律师,陈队,都有自己的正义自己的良知自己的底线,不止是你我,宋沙、严律、陈队,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论好坏,却是每个人做人的标准。而且,我发现‐‐&rdo;文卿苦笑了一下,&ldo;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代表!&rdo;
说到这里,伍兵也笑了,他明白文卿的意思,笑起来有些惊喜还有些羞涩。文卿默默的注视着这个男人的笑容,眼睛湿润了。他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可是为了他的好,这些麻烦又算什么呢?美丽的宝石沾满了鲜血,可是为了拥有宝石,还有更多的人在前仆后继。
文卿想,伍兵就是自己找到的宝石。因为‐‐
&ldo;但是,这些人里,只有你是最纯粹的。敢于直面自己原则带来的不利后果,敢于承担,不屑于为自己寻找开脱或者理由。只有你,做到这了一点。宋沙说,他佩服你。我想,从一开始,我就被你这一点折服。能坚持,很难!&rdo;
他是赤子!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文卿心里好像有股强烈的气体在四处冲撞,让她无法组织语言。而伍兵在认真的听完这些话之后,定定的瞅着她,好像在确认什么。只是这时的目光里不再有任何的卑微或者防备,看了很久,伍兵才慢慢的开口,像是试探又像是结论:&ldo;所以,你们都成功了,而我只是个民工。&rdo;
文卿没有注意伍兵的变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却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蕴含着很多她不认识的情绪。
文卿以为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很快伍兵就自顾的说下去:&ldo;我知道自己很傻。你来之前,唐哥来过。他说了,顾老爹不会老无所依,顾余也只是三年五载的事情,用不着我来强出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答应的时候,我是热血沸腾,可是冷静下来,我也后悔。&rdo;他扭头看着空白的墙壁,&ldo;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必须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其实,法庭上我说的话是真的。&rdo;他看着文卿,深深的看着,&ldo;我怕自己真的进去了就再也没机会对你说。&rdo;他的手动了动,却又停下,&ldo;如果真的杀了宋沙,我也不后悔!&rdo;
文卿眼睛有点发酸,揉了揉说:&ldo;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你想的太多了。在里面你应该也看了些法律方面的东西,还是很有希望的。&rdo;她长出了一口气,伍兵的话让她莫名的有些轻松,似乎预示着伍兵的某些转变。但是这种转变是好是坏,她还无法确定。
&ldo;我会努力把这件事了结的,顾家早就顾不得你了,就算没有坐牢,你也对得起他家老爷子。&rdo;文卿说,&ldo;不过,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rdo;
伍兵又扭过头去,好像那面雪白的墙壁有什么诱人之处:&ldo;找工作吧!或者回家。&rdo;
&ldo;那我呢?&rdo;文卿有些着急,问完了讪讪的低下头,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事情还没说破。只是因为这事,又不得不提前捅破,以至于捅的太深,直接结束了!
伍兵道:&ldo;我、我看的出来,宋沙喜欢你。他其实也不是流氓,就像你说的,他的标准或许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但是至少他是成功的。而且,他喜欢你。&rdo;
文卿气极而乐,&ldo;你这算什么?成人之美?自愧不如?还是曲线救国?&rdo;
伍兵尴尬的低下头。
文卿道:&ldo;我喜欢谁用不着你来决定,你既然说过喜欢我,那我现在问你,你现在想变么?&rdo;
伍兵立刻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文卿,低头。
&ldo;那就好!&rdo;文卿笑了,&ldo;你知道我们所律师怎么说你?说如果是普通女人跟了你是福气,吐口吐沫算根钉,肯定能实心实意的好。我当时就想,既然如此,我干嘛把你拱手让人!&rdo;
伍兵的脑袋晃了晃,一直交握的双手终于动起来,摸了摸头,然后抬头看文卿,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所有的担心,在文卿一叠声的质问中烟消云散,伍兵终于放心了。
文卿也笑了,第一次,在看守所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