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她这样忧前虑后的人,事情自然不了了之。林白总觉得自己一个外乡人,在这里生活,诸事都得求人,只好忍气吞声这时候觉得武汉人欺负外地人真是太过分了。弄得有时我要拔刀相助,结果刀却拔不出来‐‐被林白按住了。只好调过头去骂林白。骂多了,以致近一两年,林白见到所有朋友,都跟他们投诉说:我一天到晚被方方骂。
今天到一点多才开始吃饭。我做饭时,林白居然用我的手提在一边写稿。林白这次为参加同学入校三十年聚会而来。说起同学的事,便很兴奋。而且要立即给同学把聚会的花絮写出来。林白是我的校友,她是武大图书馆系七七级的,所以有时候她很想冒充我的学姐。毕业之后,她居然跟同学全都没有联系,这次算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跟我大谈了一通她那些如何如何有本事的同学,然后很谦虚地说,我们同学全都比我厉害。我是最差的一个。‐‐林白的谦虚也经常成为我骂她的理由。
吃饭吃到近三点,还喝了一瓶红酒小瓶包装的。然后分配水果。前几天一个朋友送了一堆水果来我这里。很多都是洋水果,有些我都不知道怎么吃‐‐估计是从台湾什么地方来的。以林白对水果价格的熟悉,说这是几百块钱的水果呀,很贵的。鉴于放我这儿是浪费,她表示愿意帮我吃。于是我们决定平半分掉。
一边分水果,林白一边高兴道,啊,杨桃,我小时候吃太多了。又说啊,芒果,也是我小时候吃过很多的。然后边抓一个猕猴桃冲洗了一下,边吃边说,太好了。对于这些南方的水果,我完全不习惯,也不会保存。好几个品种,都被我放坏掉。每一个山竹打开来里面全是烂的。林白跌脚大叫可惜。还有一种,我都忘了叫什么,切开来里面像蛋黄,味道怪怪的,怎么都吃不习惯。连广西长大,见多了这类怪水果的林白,也觉得品味不习惯。最可惜的是一盒红艳艳的草莓,我是留着准备吃完饭,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的。结果从冰箱拿出来却已全部长了毛。气得我要命。林白说,好好好,算你请我吃了草莓。于是,从中挑出唯一一粒没有坏的,把它吃掉。吃完说,今天回家如果屙肚子,就是这个草莓惹的祸。
林白有时候的思路是很奇怪的。正是因为这种奇怪,所以她的小说才那么与众不同。到我书房里,我为她扫描护照,林白说,我觉得只有坐在你书房里,才算到你家来过。你让我坐在餐厅里,我觉得就像你没让我进屋。‐‐这真是没有道理的感觉。
文学自然也是要聊的。还有读过的书,好与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又在哪。女儿也是话题之一林白大夸她女儿的能干。想起那个小孩,当年跟我关系真是不错。林白有次在一篇文章中写她女儿见到我&ldo;像子弹一样扑过去&rdo;。那是真的。聊到最后,我们还会骂骂我们都不喜欢的人,嘲笑一些不会读小说却自以为是的时尚人物。这些内容是聊天的重要调料。
中午的饭便在这样的无主题闲聊中消化掉了。而且很开心。我们便自己说,女人真是太容易满足了。走前,林白说,下次我还要来吃饭。‐‐这话她老早说过。林白说我希望每个星期来你这里吃一到两次饭。这个提议被我以劳动量太大而断然拒绝。
第73章李雪峰:披一袭风走
一个人一出生,一缕风便诞生了。
一个人被孕育的时候,一缕风便也开始被蕴育了。这缕风起初就蛰伏在家庭里的某个角落里,或者晃荡在墙角的一张灰扑扑的蛛网上,或者静静酿在某道墙缝里,甚至是家里的一截线头上或屋梁上粘着的一缕棉絮上。
一个人一出生,这缕风便醒了。刚刚在坑坑洼洼的院子里学步时,这缕风常常沉重地把这个趔趔趄趄的孩子一次次压倒,慢慢地,这孩子可以把这缕风扛起来了,他扛着自己的这缕风,在村子斜斜歪歪的巷道里跑,在村后的山梁上奔跑,在那绽满了马齿草粉黄的、荠荠菜银白的比露珠还细碎、比露珠还明亮的田埂上奔跑,孩子看不见自己的那缕风,但那些机敏树叶能看到,那些玉米叶,麦穗子和稻穗子能看到,那孩子还远未到它们的旁边,属于这孩子的风已经跑来了,它把树叶微微地摇几摇,把那些玉米叶、麦穗子抚摸得轻轻地直晃荡。那缕风很淘气,它能把正埋着头啃草的羊惊讶得愣几愣,也能把掉落在村巷里的一枚枚羽毛们吓得一瞬间飞起来。乡村里认识一个人,不是因为熟稔了人们的面孔和五官,而是从认识属于一个人的风开始的。村北头的孙瞎子,整日端坐在村头虬枝纵横的老皂角树下,虽然他的老眼什么也看不见,虽然他的耳朵什么也没听到,但村子里的人要从他面前走过,还差丈远,他就能一字不差地喊出来人的姓名,他得意地说:&ldo;虽然我看不见人的长相,但我却认识村子里所有人的风。&rdo;是的,每个人的风都是不同的,就是一对乳房奶大的几个弟兄或几个姐妹,也是极不相同的,有人的风辣烈,有人的风温顺,有人的风清爽,有人的风粘腻。譬如村东的大头三爷,脚步咚咚地像不紧不慢的鼓点,人也不愠不火极尽沉稳,他的风也这样,不疾不徐,没有起伏,戛然拂到你面前,倏忽便又一下子飘走了。而白果树下的顾三叔就不是这样,他的脾性直爽活泼,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悲伤的时候捶胸顿足,属于他的那缕风,有时猛得能呛迷人的眼睛,有时就低沉得让人禁不住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