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总担心我往水边跑,我不免常常为此遭来一顿呵斥。姐夫却抽空教我学游泳、学划船,夜里还邀我一同去湖滩捉鳖。夏天,正值鳖类繁殖的季节,夜幕一垂,它们便成群结队地往沙滩上爬,一边贴着沙子摩擦肚皮上有跳蚤一边生卵。它们用短短的爪子,挖出一个深深的坑,将一窝卵悄悄地埋进沙里,然后在近处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静静地守候着生命的孵化,直到一只只小鳖拱出沙坑,它才载着母亲的欣慰,再爬入自己水陆之间的生活。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大姐夫是湖乡的儿子,他不停地教我与水有关的知识,心中不知堆下了多少感激。大姐夫,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趁夜外出捉鳖吗?阵阵湖风挟着湖水的清凉扑面而来,人顿时像走进了幽深的洞天,从头到脚都叫爽。月光缀着星光,把片片幽蓝色的清辉倾泻在湖滩上。水天的星月幻似同胞姊妹,晃漾的天水相映媲美,让人分不出天水的衔接,一幅水天缠绵的画色直在眼前荡去荡来,无处不让人痴迷。是你一声欢快的呼叫,才将我拉回到捉鳖的新奇之中。
好大的鳖噢,起码有四五斤。那只鳖早被狗翻得仰面八叉,它拼命地在沙滩上挣扎,在阵阵壳响中发出死与生的信息。只见它用力地将头反撑着地面,长长地伸着四肢,不停地向空中乱抓,企图撑着地面翻过来,抓住哪怕是一隙逃生的机会。大黑忽然像一阵旋风似的又蹿向了远方,你朝着它飞奔的前方得意地笑着:&ldo;生意又来了。&rdo;迷茫中我跟着你一溜烟似的朝大黑那边奔过去,果然,它又捕到了一只黑黝黝的大鳖。只见大黑用一只前爪紧紧地按住灰灰的鳖背,再用另一只前爪悄悄伸进鳖尾的下端,轻轻往上一掀,鳖在失衡中又四脚朝天地乱踢乱蹬起来。每当狗抓住鳖的时候,如果主人不在跟前,它便以欢乐的叫声报捷。在主人的一声夸奖或一个赞扬的手势中,它又立马蹿向新的目标。好精灵的畜生!
姐夫家一共养了七只狗,大黑是当然的领头,它像帮主一样,绝对的权威来自出众的本色。我忍不住问姐夫,狗天生就会捉鳖吗?大姐夫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夜幕也难以掩饰他的嘚瑟。后来姐夫告诉我,训犬捉鳖属不传之秘。头次出击,拎着二三十只鳖归来,我喜不自胜。时隔多年,只要想起湖滩捉鳖的情景,依然让我心动。大姐夫,你不会忘记那些美丽而快乐的夜吧!
那次听说你要出湖打鱼平日禁湖,每年只有一次开湖节,渔船凭票入水,船多人多场面十分壮观,我人小心大,想同你一道去开开眼界,结果一夜无眠。清晨听你起床时弄出一点声响,我便忙着钻出被筒,光着脚丫下地,缠着要你带我。当时,大姐连说带吼也拦不住我,真没想到,你却破例地答应了。今天坦诚地跟你说,就在那一刻,我铁定了你才是世上最好的姐夫。
小小的乌篷船,带着心情的轻舟在浪里穿行,我不愿闷在船舱里,便不时爬近舱口,伸出半个头来望望天,又望望水。只见万船竞发百舸争游,振聋发聩的声浪,惊得一群群水鸟直往岸边飞逃,它们失去了飞翔的灵动,一只又一只地猛然从空中摔下来。岸边的牧童与妇孺,拿起竹篙或木棍冲进慌乱的鸟群,一阵乱敲乱打,扛着一串串死伤的鸟鸭,哼着湖边的小调归去。
你双手握桨,在平胸处一推一收,开开合合中划着那不尽的圆弧,小船便快速地向前方疾驶。船后的水波像无数条水蛇游动,游着游着直至在远处的融合中复归平静。湖中黑压压的一片,在轰天巨响里,丢魂落魄的鱼群直朝网片上冲。伯父大姐夫的父亲利索而娴熟地下网收鱼,完全忘却了冬寒水冷。我想帮忙又想过瘾,生手生脚地将鱼从网片上硬往下拉。舱里的鱼,网上的鱼,水里的鱼都拍打起水花,水珠像密集的雨点般直往我脸上喷洒。渔网早被拉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洞,我似乎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腔难抑的亢奋。
&ldo;清早起来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rdo;那清甜动听的歌声像水波一样在心中悠漾。我们忘了一天的空腹,也忘了劳顿,我平静地卧在舱中,瞧你依然一前一后地摇着桨。伯父挑了几条上色鱼,缸灶里便蹿起了欢乐的炊烟。湖水煮湖鱼是一道难得一见的菜,那种特别的鲜嫩与醇和,使人脾胃顿开,我只差没有撑破肚皮。那回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体验湖上的生活。大姐夫,下湖打鱼对你来说本是平常事,但对我来说就迥然不同了,你也许不知道,那天随你出湖起业的事,我至今也不能忘怀!
去年春节,我们几兄弟欢聚一堂,在推杯把盏中豪饮,旋风似的串过一家又一家。大家都坚挺着男人的本色,举着酒杯赌英雄,一句话:&ldo;谁怕谁哎?&rdo;醉还是醉了,但没有人认,即使心认口也不认。歪歪斜斜中只笑别人成了麻木,还含含糊糊地数着一台、两台……多么滑稽,多么惬意啊!妹夫终于带着吹不散的酒气,冲破了夜色中的雨幕。那时,已经被喝得东倒西歪的你,怎能拦得下他呢!妹夫跌跌撞撞地回家,一只皮鞋一只光脚,带着一身的泥巴进门,嘴里还在说&ldo;谁怕谁哎&rdo;。第二天清晨,妹妹打来电话,大家笑得连肚子筋都快束到了一起。
今年春节,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痛快地疯了,酒还在、情还在,大姐夫,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