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彼时正在换药,疼得龇牙咧嘴,听说樱樱妹妹派侍女来送祛疤的药膏,衣袖一放,恢复了人前的稳重模样,还装得略显嫌弃道:“偏就你们小姑娘讲究这些。”
侍女走后,他却把药膏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定要好好保管。
樱樱闻言,一双桃花眼弯弯,泄露出些许笑意,仿佛能想见四郎陆少玉说这话时的少年意气。
“世子哥哥可有说什么?”问来问去,她最在意的还是世子陆云渡的反应,谁让他在陆家一众郎君中是最有钱有势的一个呢?
“世子、世子他……世子没收小姐的香囊。”婉月面上涨得通红,颇为难堪道。
陆云渡何止是没收香囊,他人本不在院中,回来时撞见婉月正端着笔墨纸砚送来,本丝毫没放在心上,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与施舍。
但他眼尖,瞧见笔墨纸砚下还藏着一截石青丝线,一扯,露出一个精巧繁复的小香囊来,一望便知,做它的小娘子必定费了十分的功夫与心血。
陆云渡指尖拎着那小香囊,举得整个院中的下人都能望见,平日冷峻严肃的面庞,此时带了些似笑非笑道:“这是表小姐送来的?”
自家主子的小心思暴露在众人面前,婉月的面上也涨得红红的,低声嗫嚅道:“是、是小姐特意送给世子爷的。”
小侍女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石青弧线从眼前划过,那小香囊,被世子爷准确无误地扔进了院子西南角的小池塘里。
“叫她规矩点。”这句话说完,世子爷便迈步进了院中,徒留一地的仆从大眼瞪小眼。
听了婉月支支吾吾的话,樱樱轻咬唇瓣,一张粉面涨得微红。
这个陆云渡!
方才还眼神勾勾搭搭地看她,人后就如此不留情面地扔掉她的香囊!那香囊可是她花了银子买的!
她一双美目因怒气而亮晶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望着小几上支着的铜镜,心中暗暗冷笑道:世子爷好眼力,看出了她就是个不安于规矩的人。
翌日清晨,樱樱早早就起身,到陆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问好。
站在落地苏绣大插屏旁,她殷勤地伺候老太太洗漱,再替老太太梳理头发。她天生心灵手巧,又肯下功夫学,伺候人的本事极为到家。陆老太太本只以为她是小孩一时兴起,但见她言笑晏晏,动作轻柔却极为舒适,心底对她更是喜爱两分。
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
老太太信佛,每日清晨总会做半个时辰的早课。知道樱樱到这会儿还没用早膳后,便道:“你来早了,哥哥们都还没来呢,先去外间等着,待会儿同哥哥们一同用早膳吧。”
樱樱上前扶着老太太往旁侧的小佛堂而去,轻声笑道:“樱樱陪着老太太就好。”
陆老太太见她劝不过,也就不再坚持。
“老太太,樱樱同您念经好吗?”她在老太太身旁的小蒲团跪下,半依偎着老夫人,仰头乖乖巧巧地问道。
陆老夫人略惊讶地挑挑眉,这年头百家争鸣,肯学佛经这等诘屈聱牙东西的年轻小娘子可不多。
但她不会拂了孩子的一片心意,半是玩笑道:“念得不好,可是要被罚的!”
“能给老太太念经,已是樱樱的福气,樱樱求之不得,哪还怕被罚呢!”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亦是打趣玩笑道。
说完话后,樱樱不再插科打诨,手执经书,认认真真地念了起来。
她不过在船上同陆家的家仆学了月余的金陵官话,说得还不甚流畅,此时索性舍了官话,用家乡话念了起来。佛经本诘屈聱牙,然她有一把黄鹂出谷般的清甜嗓子,吴侬软语更是软绵绵,读得佛经都人间烟火了许多。
陆老太太起初听她换了家乡话,闭着眼只挑了挑眉,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不停,嘴里默念的动作也不停,只是神情慢慢地有些柔和。
她的母亲出身江南士族,也是说得一口吴侬软语,从前也曾教儿女们说江南话。陆老太太的娘亲早已过世,她自己也在金陵官话中活了一辈子,不想却在高龄之年,听到一个投缘的小姑娘,说起她娘亲的家乡话。
熟悉的乡音经过岁月长久的洗练,淡淡泛白,却又略显陌生。陆老太太渐渐连佛经都听不进去了,只微笑望着跪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听一听乡音也是好的。
……
樱樱念完一卷佛经,抬头见到陆老太太的模样,心知她没有白费力气。放下手中的佛经,她上前去搀扶老人,“老太太,今日差不多了,您先歇息吧。”
陆老太太正要说话,外面的小侍女通报道:“老太太,郎君们来请安了。”
陆家是簪缨世族,看重规矩,还未入朝为官的郎君们每日早上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是四郎和小五郎的例行公事。他们知道老太太的做早课的规矩,都会晚一些时刻前来请安。
老太太这才想起樱樱尚未用膳,由她抚着慢慢起身后,才拍着小姑娘的手道:“陪我这老婆子念一早上的佛经,辛苦你这孩子了,去同哥哥们用膳吧。”
两人步出佛堂时,陆家的郎君们正一个个鱼贯而入。
为首的竟是一身玄色银线压边锦袍的世子爷陆云渡。他今日休沐,才会有空来给祖母请安。他迈步进来,面色不像平日那般冷峻,但一身世子爷的气势,居高临下,仍然威严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