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高展明去唐雪那里请了安回来,正在整理昨日收集的情况,丫鬟跑进来通报:“爷,外面有两个奴才想见您。”
高展明忙道:“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高展明昨日派出去的两名武仆进来了。高展明忙摈退旁人,听他二人汇报。
他们已查到了兴隆香铺掌柜的身份,果然就和那伙计说的一样,那掌柜是唐乾的内侄,名叫蒋坚,平日不学无术,根本不去铺子里看生意,染了一身纨绔子弟的恶习,专喜欢过声色犬马的日子。最近蒋坚看上了百花楼的一个女伎香梅,每日留恋百花楼中,听说前几日还为了那女伎和人大打出手。
高展明听了之后,伊始有些困惑,不明白唐乾为何挑选这样一个无能的人担任兴隆香铺的掌柜,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正是因为蒋坚不学无术,他不管铺子里的生意,说明实际上真正管事的人是唐乾,最后银子都落进了唐乾的口袋里!
武仆问高展明:“爷,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高展明思忖片刻,道:“你们去给我盯着蒋坚,如果他今天还去百花楼,就照我说的做。如果他不去,你们就另外想法子。”说罢在那两名武仆耳边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那两个武仆领了命,立刻告退办事去了。
没过多久,又有丫鬟进来:“爷,舅爷入府了。”
高展明忙道:“走,我们去夫人那里。”
高展明来到唐雪处,没过多久,唐乾就来了。三人先是客套地拉了一番家常,高展明将话引到生意上,道:“舅舅,我先前在学中念书的时候,虽常受人欺辱,但子艺堂兄却一直十分照顾我。他知晓我家中的困境,恰好他在京中也有几处外业,他便与我提过,赠几处外业于我,也好缓解我们家的困窘。”
唐乾一听,立刻喜上眉梢,道:“有这等好事?看来高家里也难得有几个有良心的。我就说让你在学中读书是件好事,你与你那些堂兄弟们住在一起,联络感情,他们就不会忘了你。”他手里虽然把持着高元青留下的营生,可因为他经营不善,油水一年比一年少了。这几年他虽用了手段将原本属于唐雪母子的几处外业都收入他自己囊中,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又怎会知足?若能再多几桩营生,他能捞的银子就更多了!
高展明微微一笑,道:“只是我先前端着面子,便拒绝了此事。”
唐乾一惊,脸立刻垮了下来:“你拒绝了?明儿,你怎么那么糊涂!高子艺赠你几处外业又如何,这是高家欠你们母子的!他们一个个富可敌国,却偏偏你们母子过着这样贫苦的日子!你也是高家嫡系,这难道公平吗?他分你几处营生,实在是他该做的事,还晚了许多年呢!”
高展明虚心受教:“是,舅舅说的极是。昨天经舅舅指点,明儿已豁然开朗,后悔不迭。面子都是空的,若没有钱,谁还看得起我这张面子?更何况,有舅舅这样的人才在,堂兄若是赠我几处营生,交给舅舅打理,兴许过几年做得好了,我连本带利还他,就不欠这人情了。”
高展明一通话捧得唐乾十分受用,喜道:“正是这个道理,明儿果然是聪明的孩子。”
高展明道:“我打算过几日回到学堂里,再跟堂兄说起这话,还是求他将几处营生给我,毕竟我们家正是缺钱的时候。舅舅说呢?”
唐乾连连点头:“乖孩子,合该如此。”
高展明铺垫已够,心中冷笑一声,终于将话引到正题上:“只是先前堂兄问我,我家中的田地和买卖规模如何,主营何事,我却一桩都答不上来。我昨天找刘大讨要账簿,本想先看看帐,好大致弄个清楚,可刘大说,家里只有公中的账簿,外业的帐,已经几年没有送来了。我想账簿都在舅舅手里,不知舅舅可否拿来给外甥看看?”
唐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唐雪哄好了,现在高展明家的外业全是他一手遮天。然而刘大是个精明人,只要他把账簿送来,漏洞百出的账簿一定逃不过刘大的眼睛,因此他为了瞒天过海,想了借口再不将帐拿到高府上来。没了监督,他做事愈发有恃无恐,这些年中饱私囊,把高家的营生吞了七七八八。可是现在高展明要看账本,他怎可能拿出来给他看?
唐乾忙道:“看什么账本,那东西又庞又杂,多少奴才动过,污秽的很,没的污了你的手。你想知道什么,问舅舅,舅舅告诉你便是。”
高展明道:“我想把家中营生都弄清楚,只听舅舅说,怕是听不明白。若能结合账本看,我哪里不清楚,就请教舅舅,总能能全面透彻些。”
唐乾道:“看帐是奴才做的事,你堂堂高家嫡子,别降了自己身份。”
高展明见他说什么也不肯把账本交出来,便转向唐雪,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唐雪。
唐雪犹豫道:“乾儿,你就把帐拿来给明儿看看吧。高子艺有心帮咱们,是好事,若是明儿能在他面前说出些门道来,兴许能挣几分面子。”
唐乾没料到连唐雪都帮着高展明问他要账本,登时有些急了,讪笑道:“我的好姐姐!那些账本又杂又乱,好几箱子东西,运过来都要好些时间。又经传过多少奴才的手,谁知道那些下人身上有没个脏病的,明儿身子原本就弱,若是让他沾上了什么病,你我还不得心疼死!”
唐雪听唐乾这样说,登时又犹豫了:“那……”
高展明忙截住她这糊涂娘的话头,道:“庄子离咱们府上也不远,不过两三柱香的脚程,运几箱账簿子来,用不了多大功夫。正巧现在也午间了,舅舅你命人把账簿送来,我们一起用午膳,想是午膳用完了,账本也该送到了。”
不等唐乾反驳,他忽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捂着嘴吃惊地看着唐乾,忧心忡忡道:“我先前听学中子弟议论,说我们家的外业一日比一日败了,怕是再撑不了几个月。舅舅,我知道你怕我和娘担心,因此总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你都自己担着。你再三推脱,不肯将账本送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暗中给咱们使绊?生意是不是快做不下去了?舅舅,你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啊!”
唐雪一听此话,立刻也急了:“乾儿,到底怎么回事?”
唐乾没想到高展明竟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没有、没有,明儿,你别听人胡说。”
高展明道:“若没有,舅舅就把账本拿来看看又如何?”
唐雪这回也帮腔道:“是啊,乾儿,你就把账本拿来让明儿看看吧,难得明儿有心。”
唐乾见他们母子连成一气,这下也终于没的推脱了。他犹豫片刻,看了眼惶恐的唐雪和一脸懵懂的高展明,心中默道:这对母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油价米价都弄不清楚,便是把账本拿来,料想他们也看不懂的。既然他们一心要看,拿来让他们看看就是!量他们看不出名堂!便是有什么疑惑,届时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不能唬过去?自己如今再三推脱,反倒惹得他们疑心了。
因此唐乾只得道:“既如此,那我就派人去把账本取来给明儿看便是。只是那浊物实在污秽,我再命人送一副真丝手套来,别弄脏了明儿的手。”说罢便起身推开门,招来一个小厮,如此叮嘱一番,那小厮便出去了。
高展明端起茶盏,垂下眼,将自己的笑意隐藏在热茶的氤氲雾气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