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励做的这件事情,当之无愧的能称得上是怀山村乃至整个千穗县的一件大事,也许千百年后,会有研究学者知道,大齐的第一条民间律例,出自一个小山村的小秀才。
该认的罪都认了,该罚的也都罚了。刘绣娘和徐家人头都不敢抬的回去了,而段家人也在对宋家人的咒骂中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仅仅是那些罚银,已经足够让他们吃上好一阵子苦。
案子虽然解决了,但是当天离开县衙的时候,傅吾裘与宋励在一旁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这样的结果对宋家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宋怡的清白已经被证实,且日后还有谁再胡言乱语,可论罪处置!非但如此,如今宋励有此一举,必然是仕途中的加分项!
宋励还在与傅老先生谈话,这一边,在县衙厢房梳洗后的宋怡重新精神焕发,唯有脖子上的痕迹有些惹眼。
宋大娘好像还没缓过来,拉着宋怡一个劲的骂她,只当她是真的又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宋怡做了这件事情就有了被亲娘教训的,她无奈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无论宋大娘说什么,她都连连答应,最后看着亲娘因为担心自己抹起了眼泪,终于也红了眼睛。
这边两母女在说话,那一边,钱慕锦也很快就被人盯上。
“宋夫人,周大人有请。”周甲恭恭敬敬出现在钱慕锦面前的时候,钱慕锦丝毫不觉得惊讶,她和陪在一边的容景之打了一声招呼,让他如果看到宋励和小妹他们出来的话就直接在门口等着,容景之应了一声,对着她浅浅一笑。
钱慕锦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等到和周甲走出一段距离,钱慕锦回头看了一眼,容景之却已经不在原地。
钱慕锦的目光微微一紧,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周亦琛早已经在书房中等候,待到人来了,他先是看了钱慕锦一眼,既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抬手:“请。”
钱慕锦也不和他客套,走到椅子边坐下,身边很快就奉上了茶。
“这是从临城买回来的茶叶,都是新茶,钱姑娘可以尝一尝。”周亦琛重新拿起茶杯,用盖子拂了拂面上飘着的茶叶。
钱慕锦端起身边的茶杯,却无其他动作,仿佛只是用这杯热茶捂手一般,语调沁凉:“周大人请我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喝一杯临城的新茶吧?”
周亦琛喝茶的动作一滞,抬眼望向坐在身侧位置的女人,钱慕锦也不避讳,就这样直直的往回来。
周亦琛弯弯唇角,将宋家的案例卷宗放在书桌上,道:“钱小姐这个局,叫本官看的很是惊讶。想不到钱小姐不止是商界奇才,连后宅的阴谋算计,也丝毫不逊色。然则祸福相依,若是没有你,只怕宋家也惹不来这些麻烦,既然惹来了,你自然要为之除掉麻烦,本官说的对不对?”
钱慕锦收回目光:“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民妇就要告辞了。”
“砰”的一声,周亦琛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霍然起身:“钱慕锦!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本官稍微彻查一番,定然能查出别的蛛丝马迹!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事能够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吗?你敢说你没有冤枉任何人?只怕宋家三姑娘脖子上的两道痕迹,就足够本官好好彻查一番了!”
钱慕锦用一种好笑的眼神望向周亦琛:“真是奇怪,案子是大人判的,人也是大人打的,怎得到而最后,反倒赖到民妇这样的村妇身上?大人,当时没有人强迫你作何决定,再者……”钱慕锦眼中滑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大人瞧见宋励起草的民律之后,那张脸上的表情,大家可都是看的真真儿的,若这真的只是无稽之谈,大人又何必当真用了这民律惩治了那些人?”
周亦琛脸色一变,刚一张嘴就被钱慕锦重新堵了回来:“大人身份尊贵,从前在富丽繁华的皇都,有许多事情都不曾亲眼见过。大人不会做这个县令,自然有人教大人该如何做!想必有了这个开头,一旦大人将此事上报,对大人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大人若是想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就千万别做傻事。”
周亦琛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可是看着自始至终淡定自若的女人,周亦琛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满满的,他也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不去想她的冒犯之言,压低了语调道:“休要将你们这些人的阴谋算计放到朝堂上来!你说的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便安安分分继续做什么!”
说到这里,周亦琛好像终于掌握了一点话语主动权,挑起了钱府的事情:“你府中的事情,本官不曾过问,无论恩怨善恶,本官也没有兴趣插手,除非你站在公堂之上击鼓鸣冤,否则本官绝不多嘴一句。同样的,治国之道,并非你这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女人能够插手的!宋励的确是一个人才,但若是你想利用他来做什么手脚,我劝你趁早收手!”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亦琛极力的观察着钱慕锦的脸,连男女间的顾忌都不曾去理会。他只是好奇,他不信一个人可以完全无破绽的伪装自己,所以他很想从那张容颜倾城的脸上找到所谓的破绽。
然而自始至终,钱慕锦连一个眉头头没有皱,好像那些事情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宋励是谁她也完全不认识一般,等到周亦琛说完这番话,她低头浅尝一口所谓的“临城新茶”,将杯子放到了一旁:“这茶并非新茶,倒是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大人说不错,这商贾的确是奸诈的,大人可要小心,下回不要再买错茶叶了。”
周亦琛神色为妙,终究没了接下去的话。
铜墙铁壁,奸诈狡猾。就算是捏在手里,要么是被扎刺,要么是打滑捏不住。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和周亦琛并没有说太久的话。说到底,他还是对她有所顾忌,最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会晓得千穗县书院的山长乃是傅吾裘傅老先生?你究竟是如何说动傅老先生?”
谈话到了这里,钱慕锦脸上的笑容才稍微有片刻的凝滞。
周亦琛敏锐的察觉到女人的变化,目光深了几分,可是那种异样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她又恢复了之前的似笑非笑,让人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