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城坐在高高的首阳山山石上,看着下面紧张有序的营地。
眼前薄云飘荡,碧空万里如洗,天气好得让人浑身舒爽。裴城看着风景,手里拿着两张信纸,心思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城,数月未见,你可还好?我听父亲说起过王伯伯的奏章,知道你如今在他手下做事,所以一时感怀,便给你写了这封信,希望你收到信的时候不要太过惊讶。我带着冰狐,顺利地回到了西京,总算没有误事,明年的长生祭可以如期进行,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封信是从西京寄过来的,出自安宁的手笔,昨日王安之派人往营地送器械的时候,顺便让人带了过来。诚如她信中所说,裴城在接到信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在这首阳山下,每日琢磨藏锋营的事务之外,裴城也想起过那个姑娘,只是次数很少,而且记忆都很清淡,并不如何深刻铭心。
他将信放了一晚,迟迟没有拆开,等到今日营中事务不是那么繁重,才爬上首阳山,在半山腰处寻了一块光滑山石,一边望着山下的将士,一边看着来自西京的信。
“原以为有很多话想说,提笔之后却不知从何说起。也罢,跟你讲讲西京的事儿吧,也许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又怎么样呢,反正你只能看不能反对,呵。我在西京长大,对这里很熟悉,可越熟悉就越不喜欢这里,只是没办法离开。这世间有很多牵绊人的因素,导致我们在做选择时总会无可奈何,你说对吗?”
营地中,杜成峰正带着几个小组训练射术,一为弓箭,二为弩箭。
弓箭于裴城来说,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营中军士都受过他的教导,比如那个来自雍川府的李广,曾经以箭术闻名,在训练时满脸兴奋的挑战,结果自然是输给裴城。
凭心而论,李广的箭术不错,百步内能射中拳头大的目标,但是裴城的综合实力要强过他很多,无论是心志还是身体素质,在准确性和力量以及频率三个方面都要比他强悍。两人在全营将士的围观下比了一场,十息之内,李广命中了百步外的五个目标,而裴城射出了十二箭,全部命中。
裴城并没有使出多箭齐射的功夫,光凭那十二箭就镇服了全营将士,李广更是兴奋得想要下跪拜师,被裴城一脚踹出去老远,众人都是一片哄笑。
所以在弓箭一道上,裴城毫不藏私,而且对每个人都有教导,是以藏锋营的齐射之术操练的效果很好。至于弩箭,则是裴城朝王安之申请的,直接从三府总制衙门的库房里搬过来三百具弩机,弩箭无数,这个的难度并不大,只要用心学,几天时间就能熟练。
裴城对他们的要求很严格,必须要熟练地掌握两种箭术,而且转换自如,两者配合,才能形成最大的远程攻击力量。
裴城面色淡然,琢磨着信的内容,觉得安宁这个姑娘写这封信倒没有什么深意,也许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所以在字里行间描述的都是她的生活,西京的风貌,权贵的跋扈,朝堂的诡谲,人心的可怕。
有些困惑,有些忧伤,还有些淡淡的厌世情绪在字句中弥漫。
不过从这一点看,安宁对裴城确实有着某种外人不知的信任。
其实这个看起来很成熟,而且一直表现得很成熟的姑娘,本质上倒是一个惯于悲春伤秋的文艺女青年啊。
裴城心中一动,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回想起之前那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同行,他愈发确认了这一点。荒林里遭遇兽潮时的紧张,雪原上目睹惨景的愤怒,还有她对自己的尊重,无不说明这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而且习惯于将自己的柔弱隐藏起来。
但是裴城不会从一个方面来判断别人,安宁虽然善良,却不简单,更不会是一张没被红尘俗世浸染过的白纸,否则她一介女子,怎么能够替她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外出办事?更不要说她的那些手下对她无比的忠诚。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能做出来的。
他继续看着信。
“我很想在外面走走看看,可是每次都是脚步匆匆,很少有能够停下脚步的时候。东疆一行,无疑是非常快乐的旅程,尽管这其中有很多令人伤心愤怒的故事,可我回到西京的时候,便分外想念那里的景致,那一望无际的雪原,树影斑驳的荒林,还有那条波涛汹涌的雄河。一次次午夜梦醒,我就会想起那林中的野兽,河边的野花,还有那小道上的刀光。我想,这些记忆是值得珍藏的,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能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
这是一段回忆录性质的文字,裴城看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是文艺女青年,才会有这般敏感的思绪,有这般抒情的文字。
然而,那段回忆并非属于安宁独有,它同样是属于裴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