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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ldo;我太大方了，那个时候。&rdo;

接着他又埋怨自己：

&ldo;老想着这些个做什么呢，如今！&rdo;

如今‐‐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什么祸害。五成着急，五成懊悔‐‐把胸口塞得满满的，他觉得他用钱的手太松。他怎么也得节省一下，他怎么也得弄一笔钱来对付端午。于是他重新又跟十爷谈到那些正经事。

&ldo;何云荪那家伙狡猾得很。就是跟我谈成了‐‐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华幼亭那块一定要请你想下子法子哩。十爷，十爷，嗯？你不做保他是不放心的。&rdo;

十爷只叹着气，回答了这样的话：

&ldo;好罢，我去试试看罢。不过我的景况也是！‐‐上回子代你还了那笔钱‐‐我真我真‐‐唉！&rdo;

唐启昆用牙齿轻轻地刮着舌子。他感到贴了本似的，怪自己不该对十爷太恭敬。他凭他在官场里混过一时的经验，知道他实在做错了点儿事。嗯，一个人客气不得。你越对他多礼，他越不买账。你一大声大气的，他倒乖乖地依顺起来了。

晚上跟母亲谈起十爷的时候，他这就用了批评属员的那种气派，拿手掌很很地拍着桌沿：

&ldo;真该死！十爷这个样子真不成话，真不成话！&rdo;

&ldo;怎干，怎干？&rdo;大太太全身都来了劲，凑过脸去逼紧着嗓子。&ldo;他又出了什么玩意头啊？&rdo;

儿子右手着急地摇了一摇‐‐&ldo;不是！&rdo;又去敲他的桌沿：

&ldo;十爷太对我不起，十爷太对我不起！&rdo;

五二子正在那里写仿。那支&ldo;小大由之&rdo;的笔尖一给搬到纸上，她舌尖就顶出到嘴角里，大人们的话她似乎全没听到。只有在蘸墨的时候‐‐拖笔拖得很久，光闪闪的眼珠很快地转动着瞟她爹几下。

那两母子在那里奇怪着：怎么连十老爷都不肯帮忙。大太太疑心到十太太：

&ldo;说不定是十娘捣的鬼。&rdo;

&ldo;十太太说爹爹不好，&rdo;五二子把笔临空着，脸子稍为侧过点儿来。&ldo;十太太说‐‐嗯，嗯，&lso;我们家那位二少爷呀‐‐&rso;嗯，嗯，&lso;没有一句话靠得住的&rso;。十太太说我们花了他家好多少钱。&rdo;

祖母眼睛看着爹爹一直没动，这里把嘴唇一缩：

&ldo;你望望瞧！&rdo;

唐二少爷可满不在乎，有点嫌五二子多嘴似的：

&ldo;我晓得。&rdo;

他只着急钱的事：要不搅什么五六千块来‐‐那简直不得了。他想要请母亲再切切实实跟十爷谈一下。十爷向来承她老人家的照顾。向来怕她。听她的话的。瞧着做娘的还盯着他，眼睛霎呀霎的，他知道她这还没打定主意。他决计要把他娘儿俩中间一点小事先说一说妥当。

&ldo;我其实是为的娘：去年子公上当了你的首饰‐‐不赎不行。十爷只当是我为私：他不懂得我，糊涂嘛。你去跟他谈下子才谈得通哩。&rdo;

大太太看看五二子，五二子可满不在乎地蘸着她的笔，她肚子里许多心思不叫放到脸上来。那些首饰‐‐她一直替祖母耽心着：照爹爹这样子花钱法，这笔家私怎么也赎不回的。

&ldo;怎么爹爹要用这许多钱嗄，一吃起饭来就是十几块。&rdo;

以前祖母在半夜里把五二子喊醒来‐‐跟她谈过：将来她老人家这份私房准是这位孙女儿的。

&ldo;往后就是你的陪嫁。&rdo;

孙小姐可把脸子钻进了被窝里，叫大太太瞧着这臊劲儿非常得意。于是祖孙俩小声儿计算起来：在外面放着债的一共有五千多，存在咸隆钱庄的有三千。这些数目连爹爹都不知道，都是舅公公经手拿去生利的，家里人知道的只是这些首饰。

&ldo;并不是我连你爹爹都要瞒。&rdo;大太太说。&ldo;的确是的，不能让他晓得。你看，这些个首饰不是给他当掉了啊？幸亏老太太给我的那一箱‐‐你爹爹不晓得。&rdo;

这孩子虽然打了个呵欠，可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ldo;不能让爹爹晓得。一到了他手里就没得玩的了。&rdo;

可是今儿个‐‐&ldo;不赎不行&rdo;。这句话也在她们耳边响着，还感得到他嘴里呵出来的热气。

老年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自己把儿子逼得太厉害‐‐有点儿不大忍心，又好像眈心着许久的事一下子解决了，叫她松了松劲。

二少爷一走出房门，五二子就放下笔，到房门口张张外面有什么人没有，悄悄地跑到大太太身边。

&ldo;爹爹那句话靠不靠得住呢？&rdo;

&ldo;赎总要赎的哎，&rdo;祖母很信得过的样子。

孙女儿嘴角往下一弯，埋怨地斜了大太太一眼：

&ldo;嗯！&rdo;

这一手‐‐她老人家可没想到。她等着这孩子的下文，眼睛四周的肉都皱得堆起来，好像对着了刺眼的阳光。脑子里忽然闪了一下那种不吉利的感觉：她希望启昆这回不至于哄她，虽然他在她跟前向来没一句话做到了的。

她不愿意想到这上面去，也不愿意对五二子提起。要不然‐‐她就会觉得自己空荡荡的抓不到边，会觉得这世界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