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着,照着,看着,却没有在任何一层停留,他以平静且恒定的频率迈着脚步,径直来到了家门口。
卢定涛取出钥匙,才发觉那门虽然关着,把手下却只有一个漆黑的空洞,锁头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种荒诞且粗暴的状况,让从小受文雅教育的卢定涛怔了怔,他随即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低哑着嗓子喊:&ldo;娅枝,是我,卢定涛。&rdo;
卢定涛慢慢地推开门,他一边呼唤着娅枝,一边抬步入内。阿三心下暗自愧疚着,卢定涛的心思毕竟缜密细致,他自己则太莽撞了,当时拎着汽油桶就闯了进去,害得孤身一人的娅枝受惊害怕。
阿三想,除了卢定涛,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更懂得照顾向娅枝。
他对她而言,无可替代。
第五十九章重逢
发布时间:2018-09-3012:32:54|字数: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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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这地方太瘆人了,还是回去吧。&rdo;
&ldo;妈妈,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rdo;
阿三走后,向妈妈和向爸爸终于找到了娅枝,他们推开卧房的门进来时,娅枝背靠在红迹犹在的墙壁上,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双腿,已经侧枕着自己的双膝睡着了。
被向妈妈轻轻推醒的时候,娅枝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分明是知道自己为何而笑着的,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刚才那个梦的内容,那个美好的幻境像一条光溜溜的泥鳅,被掬在一汪清亮的水里,她受到惊动稍一颤抖,它就从她指头缝里溜走了。
直到向妈妈连声劝她回去,娅枝才回过神来,她环顾四周,想起自己身在卢定涛的家中,她是来替他清除这些可怕的咒语的,她想让不知何时会回来的他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家。
&ldo;抹布,抹布呢?&rdo;想到这里,娅枝起身去寻找工具,却被满面忧色的向妈妈拉住了手腕。
&ldo;我不能走,&rdo;娅枝被拉得清醒了些,她瘫坐在地,喃喃道:&ldo;我在等人。&rdo;
泥鳅晃了晃它的尾巴,又消失在浊泥中,但娅枝捕捉到了它的影子‐‐那个梦里,她等到了某个人。
她依稀忆得起那种失而复得的兴奋,因为美梦,她微笑着苏醒在一片狼籍的房间内,她不肯离开这妈妈口中&ldo;瘆人&rdo;的地方,她还想再沉浸哪怕一小会‐‐这里有她美妙的希望,而有希望的地方,便是天堂。
&ldo;娅枝啊,&rdo;向爸爸上前劝说:&ldo;爸实话告诉你,明天开庭卢定涛也去,就算你要见他、要劝他回心转意,也可以等到审判结束再说啊。&rdo;
娅枝却不住地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就更不能走了。
&ldo;我必须在开庭之前见到他。&rdo;娅枝赌了一口气,心里却如镜面一般清明‐‐过了今夜,当天色蒙蒙亮,当太阳牵引光明,当法院的钟声响起,一切就彻底不一样了……上了那法庭,她就永远是受害人家属,他就成了凶手的辩护人。错过了当下,她就再也没机会了。
&ldo;你们不要骗我,我和他,是不是回不去了?&rdo;娅枝忽然将头埋进妈妈的臂弯,哑着嗓子哭出了声。
&ldo;哭吧,哭出来就好了。&rdo;父母轻拍着女儿的身体,好像在哄哭闹的婴孩,两个人不住地念叨着宽慰的话,却也都没有回答娅枝的问题。
是不是,回不去了?娅枝的父亲和母亲都无法回答。过往与未来是未知的无底黑洞,人人都要心惊胆战地去看,却也都看不见答案。
可卢定涛听到了她的问题。
彼时的他站在玄关下,扫视着一地的破砖与碎瓦,他抬头去看那被清理了一半的墙壁,不由得拿手机照明的手去扶额头。
手机的光源便转了方向,身后的阿三被强光刺得别过脸去,还不忘打趣道:&ldo;很感动,是不是?&rdo;
卢定涛听见里侧房间的窸窣声,想到阿三说娅枝还在他家里,几欲立刻冲进去,屋内的对话却令他原地止住了脚步。
有其他人在。
卢定涛随即料到娅枝的父母也在屋内,他压抑住复杂的心情,小心权衡着。向爸爸和向妈妈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从前的卢定涛敬重他们的善良与淡泊,因而愤慨上天总是将不幸降至最无辜的人身上,而现在,二十年悬案的侦破撕开了令人窒息的现实‐‐这对善良夫妇的苦难、娅枝的不幸,还有许许多多与旧案相关的平凡人的困境,皆是因卢家而起。
被害人家属也有权旁听审判,自愿出席。
卢定涛抬臂转腕,手表的指针恰好在底部偏左的位置重合。
六点三十五分,距离开庭还有不足两个半小时,如果卢定涛现在转身下楼、在十分钟内拦下一辆出租车,时间刚刚足够他赶到法院。
但卢定涛还在犹豫,他知道自己转身离去意味着什么,他与娅枝一家可能会在法庭上相见。他有些踌躇无措,理性,要求他放弃这最后一次机会,从今往后,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是和他们站在对立面的人,不再能以她的童年邻居&ldo;卢哥哥&rdo;的身份敲开她家的门,不再能毫不客气地吃她家的梨,不再能以在同一单位工作为由&ldo;顺便&rdo;地看她个够,也不再能,以爱人之名理所应当地接受她的吻和深情。
可比心底更深的地方,却有另外一种声音,它比卢定涛更自私霸道,比他还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