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定涛微微平息了情绪,坐回位置上望着娅枝:&ldo;保护你,是我的责任。&rdo;
如果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却换来她要遭人非议、受这些她所描述的苦楚,他这十几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上一代人的罪孽,他宁肯一个人受着,也要她离他远远的,好好过来之不易的、正常人的生活。
&ldo;责任,又是责任。&rdo;娅枝恨得咬牙切齿:&ldo;对你而言,责任比爱情还要重要吗?&rdo;
&ldo;是。&rdo;卢定涛毫不犹豫。
换作从前的娅枝,她恐怕已经气得夺门而出了。可现在的她清楚,如果那样做她就遂了卢定涛的意,他就是要冷落她,气走她,把她当成她最看不起的那种韩剧女主、算计得团团转!之后,他就要永远地孤身一人,悲绝地去扛那&ldo;杀人犯儿子&rdo;的责任。
她只要不先走,就还有机会。娅枝怀着这样的想法安坐在卢定涛对面,直到他终于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她才从杯中拿出咖啡匙,连碟子一起将咖啡端起,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
娅枝独自坐着,脑海里全部都是卢定涛的样子,爽朗的,抑制的,随性斜靠着办公桌的,冷淡地直立在她面前的,毅然决然地离开的……
他,究竟是谁?是谶言中的贵人,还是极寒深渊之本身?
又或者,究竟谁才是那贵人?是他救赎了她,还是她正在救赎他?他帮助她,不过是找到了救赎他自己的方式,如今尘埃落定,他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可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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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河陵园是l市最大的一所公共墓地,姜叔的骨灰被安葬在这里,泥土上立着一块四方石碑,在周遭林立的坟墓之中平凡得像一棵森林中的树。
向妈妈用一块小小的方巾擦拭那蒙灰的碑,她早就想来看一看姜叔了,警察同志们担心法医自爆事件之后,落马官员的遗留势力很可能蓄谋报复,所以向她隐瞒了姜叔被安葬的地点。
如今悬案既破,涉事人员已经尽数锒铛入狱,向妈妈终于能来到照顾她这些年的恩人的墓前,看一看那张黑白的肖像,替他打扫积灰、清除杂草。
令向妈妈惊讶的是,向爸爸主动地提出陪她一起去,娅枝听说父母的计划后,也思念姜叔不已,于是三人选择了周末的时间,驱车抵达位于郊外的陵园。
向妈妈的哀思是无尽的溪流,从从容容地,却怎么也流不尽。鲜罢了花,三人默然地垂首立在碑前,向妈妈却说,她想和姜叔单独待一会,叙叙话。
于是父女二人默契地退后了些,娅枝听到向妈妈问姜叔:&ldo;家里的花又没精神了,你知道怎么用肥吗?&rdo;
娅枝哽咽了,许是向妈妈对姜叔的琐碎思忆,也勾起了她对往日光阴的回想,她不愿再听下去,拉着父亲的衣袖背过了身。
向爸爸像娅枝还小的时候一样,轻轻地拍打女儿的背脊。
&ldo;我该怎么做?&rdo;娅枝带着哭腔问父亲。
&ldo;老天爷在上,众生不过是蝼蚁。&rdo;向爸爸摘下眼镜,用夹克衫的襟擦拭了两下,又将它戴回鼻梁上:&ldo;娅枝啊,并不是事事都能遂人的意。&rdo;
&ldo;你建议我放弃?&rdo;
&ldo;放下,有时并不是放弃,而是不再追赶现在,等待未来的转机。&rdo;
娅枝缓缓地推开父亲的手臂,哑着声赌气一般地说:&ldo;因为你当年选择了放弃,所以要我也不再坚持,对不对?&rdo;
向爸爸的眼里闪过惊讶,他眯了眯眼,最终还是坦诚道:&ldo;对,是爸爸放弃了。&rdo;
&ldo;如果你没有放弃,也许,会和我妈妈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rdo;娅枝淡淡一笑,走到妈妈那边去了。
向爸爸也笑了,却不是笑女儿的执拗,而是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前妻。她望着那块冰冷的墓碑,这些天来愁苦不展的眉头却终于舒展开了。
向妈妈半跪半坐在群碑中央,美人迟暮的脸上尽是平静,再也不见昔日狂躁与悲痛的影子,她仿佛变回了那个温婉柔弱的江南女子。娅枝无端地相信,与姜叔重逢的这一天,向妈妈患了二十年的躁郁症,彻底地不治而愈了。
向爸爸走向墓碑,深深地鞠躬不起。
&ldo;谢谢您。&rdo;
&ldo;叔。&rdo;
几乎同时,向爸爸与娅枝轻轻地对姜叔袒露心声,他们早已将这个牺牲的无家英雄当作了自己的至亲,除了他,在过去的二十年间的纷乱世间里,恐怕再无一人能将向妈妈照看得如此好。
回家的路途中,娅枝接到了路菁的电话,她还未及说出一个&ldo;喂&rdo;字,直来直去的路菁已经问出口:&ldo;卢定涛他为什么不接电话?&rdo;
&ldo;你,不是已经去欧洲了吗?&rdo;娅枝不答反问,她疑心自己记错了,却又十分确信路菁说起过她和sergio要出国的事,机票日期就在前几天。
&ldo;票,退了。&rdo;路菁声调平淡,仿佛退一张机票是件随便不过的事。
娅枝便不再追问,回答了路菁最初的问题:&ldo;他可能换了号码,我也联系不上。&rdo;
路菁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ldo;朋友出事,我应当留下来。&rdo;
&ldo;我们帮不上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