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明明能说话的人,但却被称为哑女,处处受人怜悯,受人嘲弄,受人鄙夷,真正疼爱她的,又有几个?即便受了阿婆无数恩惠的村子里的人,也有不少的孩子喊着哑巴哑巴。
陌玉不觉得憋闷,但他却为这个孩子不平,为这个孩子心疼。
不要说他家小姐不是哑女,就算是哑巴又怎么样?就算是孤女又怎么样?就算皇子皇孙上赶着往跟前凑,他都会嫌弃一番,区区一个苏家,不过就是给人做臣子的,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家小姐挑三拣四?
“你,你不是哑巴吗?”苏家的姑娘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被阳光度上了一层光环的人。
“袁叔说,我还不能说话,可不是说我不会说话。”陌玉浅笑,声音中的沙哑稍微的退了一些,不温不火,不急不缓,像是含着什么韵律一般。
人们总是会忽略一些事情,将别人的话扭曲,当成自己理解的意思,最后却还是会怨恨对方将他们耍的团团转,却从未想过,如果自己当时多问一句,那么情况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多年未曾开口,如今一来,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其实我原本是想平和的解决的,婚约也好,阿婆的骨灰也好,只要你们说一句话,我便会遵从,可我却从未想过,一个为苏家付出了性命的人,竟然在未死之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她抬手揉了揉喉咙,神色之中充满了追忆跟苦涩,但那些情绪也不过就是外泄了一瞬,转眼间,她就又恢复了那般平淡的模样,“苏峰,既然你家里的人要给我论论辈分,那咱们就说说辈分吧,其实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叔的。”
胡言乱语!
苏夫人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
“阿婆本姓叶,嫁入苏家之后,便以夫姓游历天下,苏峰,这些旁人不知道,你这个苏家长子也应该知道吧?或者……老夫人,难道您也不知道自己婆婆本来的姓氏吗?”陌玉眸光流转,看着院外的那人,神色平淡。
老夫人的嘴唇一动,垂下了眸子,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想掩藏自己的怒气。
“阿婆是我师父,按照辈分,老夫人应该称呼我一声师妹,苏峰,我让你喊我师叔,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若你说一句这盒子里不是阿婆的骨灰,那同心环也不是阿婆的东西,若你说一句我陌玉乃是一派胡言,我自然转头离去,此生除非你家苏老太爷跪在我面前求我,不然我绝对不会踏进苏府大门一步!”
陌玉咬字清晰,掷地有声,一双凤眸清冷倨傲,没有胆怯也没有畏惧,平淡的就犹若那万里晴空,好似没什么能从上面留下痕迹。
袁天欣慰而又自豪的看着她,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他家小姐敢如此狂言了!
“陌玉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将话说的这么死,难道就不怕有一天应在你身上吗?”苏夫人狠声说道,她自从嫁入了苏家,还从未如此难堪过。
“顾氏,你出嫁之前,难道你的娘家人就没有教过你应该如何对待长辈吗?”陌玉下巴微抬,神色之中的淡漠就如若看一只蝼蚁一般。
苏夫人一梗,又是气又是恼,她娘家姓顾,父亲乃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大儒,她从小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就是太过要强,骨子里没有文人家女子的柔弱,反而充满了将门之女的倔强跟英姿飒爽。
“你算是什么长辈?简直满口胡言!”苏清儿心中愤恨,额头上的血虽然已经被止住了,但脸上的血迹却全然都没有擦干净,本来白白净净还算清秀的一张脸,显得有些狰狞。
“苏峰,这就是你的意思吗?”陌玉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苏清儿愤怒,但父亲在,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就连苏子瑜都代表不了苏峰,更不要说她一个女儿家了。
苏峰沉默,太夫人叶氏,乃是苏家的一个禁忌,也就是他的年岁大一些,又在叶氏身边待过一些日子,所以才会对人亲近。
“袁叔……”陌玉低叹一声,那一声就像是落在了苏峰的心上,让他的身体忍不住一颤。
“咱们走吧。”陌玉将盒子抱紧,宽大的衣袖几乎将整个盒子都包裹了起来。
“陌玉师妹且慢。”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朗声喊道。
“母亲。”
苏峰神色复杂,弯腰行礼。
老夫人抬手抚了抚发鬓上的步摇,眼中的犹豫慢慢散去,化为了一片坚定。
她撇开众人,快步走到了苏峰面前,抬起了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对方的肩上。
拐杖跟盔甲撞击在了一起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苏峰弯着的身躯一动不动,好似那一棍子是敲在了石头上,而不是敲在了他的身上。
“跪下!”老夫人沉声呵斥。
苏峰一掀衣摆,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不发一言。
“母亲……”苏夫人却是有些着急了,在她的心中,陌玉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嫁给自己的儿子的卑贱孤女,这样的人,怎么能容得下她的存在?怎么能让她将自己儿子的前途给毁掉?
“住口!”老夫人眸光锐利,不怒而威,苏夫人心中一颤,立刻噤了声。
老夫人弯下了身体,声音恳切,步摇晃动,折射着光芒,贵不可言,“师妹,是峰儿无礼了,不是他不孝,也不是他不想让母亲入土为安,这一切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过错,子不言,长辈之过,还请师妹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原谅峰儿的无礼。”
“老夫人,师妹不过就是陌玉的一句戏言,您喊我名字便好。”
陌玉唇角扬起,她缓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抬手扶住了老妇人的手臂,“您毕竟是长辈,陌玉可受不起您的这份大礼。”
“你是我母亲的徒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师妹,母亲这些年都承蒙师妹照顾,于情于理,这一礼都是老身应该的。”老夫人面带慈祥,“虽是被晚辈逼急了的一句话,但按照辈分,也的确是这样排的,老身不敢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