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十年前的事,西山余显得很没有耐心。他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但四个后辈却好似听见了惊涛骇浪。
西山余当年假死脱身,并非是私下里如同逃兵的行径,而是皇命。
今上登基之后,三公的拥护者前往紫禁城求情,请求皇上宽恕,尤其对于最后存于世间的余公宽恕。
只是皇上刚刚登基,前有先帝重臣,后有太后章氏,他被架在皇位之上,不敢妄作决断。但今上尚在潜邸的时候就久仰余公大名,登基称帝虽不能自作主张,但却心念余公,这才派了御医,配合西山余上演了一出假死脱身的戏码。
西山余脱身之后,感念帝恩,前往京城叩谢皇恩。谢恩是一则,另一则,他想为死去的汤公求情。
汤公一生为大兴沿海征战,虽有不敬先帝之罪,但抄家灭族,惩罚已尽,汤氏族人虽侥幸逃过一命,但过得水深火热,不少族人还是追随汤公南征北战的将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明面上,三公尽去,恢复汤公的几分名誉,也不至于让沿海的军民寒心。
但当西山余进到皇城,见到了今上,今上却朝他摇头,“朕可以放你至此隐居山林,安享晚年,但是汤公之事,无有转圜余地。”
西山余还以为今上也厌弃汤公不敬皇权,跪在地上苦苦地劝,他不是不晓得这是忌讳,但汤公与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相识于微末的手足,谁救过谁几次命,早已经算不清了。
他为汤公获罪流放,还在乎再为他求一次情吗?
今上到底心慈,将跪地求情的他扶起身来。
“余公何必如此?他不值得。”
旁人都不值得,兄弟值得。他正要再说,今上却朝他摇了头,突然问道:
“你可知那次刺杀,是何人所为?”
刺杀?!
他平生经历的刺杀两只手数不过来,但唯有一次让他刻骨铭心——他的岚哥儿替他而死的那一次!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御书房里今上的眼神,说不出的悲悯。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是海匪会同倭寇行刺,所谓汤公通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这一生,手下一柄三叉戟,杀死多少倭寇?哪有倭寇肯与他私通”
今上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地流出一种悲哀的怜悯。
“通倭,确有其事,朕不虚言。”
这十个字落了地,他跪拜的身子一下往后跌去。
他忽然想起汤公死前,在午门外喊得话,他当时就是斩台之下,汤公看着他忽的嚎啕大哭,“兄弟,我对不起你!”
御书房,冰凉的地砖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尽数吸去,眼前像是走马观花地看到了这半辈子的情形。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日的刺杀:
他脸上被劈一刀,血和眼泪混杂而下,岚哥儿在他怀中抽搐,血水好像是瓢泼的雨,将两个人的衣襟全部浸透。
血流的太快了,他止不住,拦不住,只能看着岚哥儿气息越来越弱。
岚哥儿给他递来安慰的眼神,“爹,儿子先去了,今后不能在您身前尽孝了儿子不孝!”
“岚哥儿!我儿!”
“爹为大兴征战,儿子为了爹挡下这一刀,儿子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