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昨天在浮云楼你是遇到谁了呀?”问完之后傅清峋又马上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遇到的是我二叔。师姐可还记得在施家别苑见面那次我曾说过,家父抱恙,现在程氏商行还是我叔叔主事?”
“记得,就是这个二叔吗?”
“对,二叔与我的经商理念差别很大,共事不是很愉快,虽然我已经在逐步掌控程氏的业务了,但二叔仍是最大的掣肘,而且我还发现他经手的生意不太干净。昨天的205包间里,除了我二叔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名叫姚谦殊,是吴县商会执行委员之一,此人做事毫无原则,只认利益,故人送外号‘摇钱树’。二叔和他在一起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昨晚我才如此紧张。”
“那位姚三爷,我也听过,大家对他的评价,确实褒贬不一。那你昨晚可有收获?”
“昨天夜里我让阿志去大通典当行查了,他们此行是要交易一批沈云芝的绣品。”
“沈云芝的绣品?那不应该收藏在姑苏沈家吗?”傅清峋惊讶道。
“师姐有所不知,我们要去的这个南通私立纺织专门学校,它的前身是张謇创办的南通女红传习所,沈云芝曾担任所长兼教习长达七年,这期间不乏有优秀作品留下。十一年前沈云芝病殁于南通,可这些绣品却没有回到沈家。”程卫风解释道。
“原来如此。可这只能说明程二爷与姚三爷神通广大,并不表示这交易就有问题啊。”
“的确,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来南通只是为了收购沈云芝的绣品,那他们带回姑苏也未必能赚到什么钱,现在世道不好,到处在打仗,珍贵的艺术品多半有价无市。何况还可能跟沈家扯上打不清的官司。”
傅清峋低头陷入沉思。
程卫风因顾着同傅清峋说话,又骑得急,没有注意到路上的些许碎石子,便直接轧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整个车身都摇晃了起来,傅清峋抓着的那处本就借不上什么力,毫无防备之下险些摔了下去。一时情急,便去抱了程卫风的腰身。
“师姐,对不起,对不起……”程卫风连忙道歉,感受到傅清峋揽上来的手,又突然闭口,脊背挺得更直了,一动不敢动。
傅清峋自觉有失,立刻收回了手,转而抓着原来的位置,她的脸也微微泛红,幸而程卫风在前面,他看不见。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程卫风正想着如何化解尴尬,不想傅清峋却先开口了:“我总觉得昨晚从205包间走出来的那位撞到我的先生哪里不对,周老板说除了大通典当行的彭老板是南通本地人外,其余三人均来自姑苏,可是我怎么都觉着那位先生不像是姑苏人。”
程卫风仔细回忆了下,那人的个子同大多江苏人相比,似乎是矮了点,眼角向下,鼻梁偏低,颧骨偏高,皮肤很白……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程卫风的眼睛瞬时一亮。
此时傅清峋再次开口:“最让我奇怪的,是他的举动,我们中国虽是礼仪之邦,可历朝历代女子的地位并不高,断不会有哪个男子会随便向一个女人鞠躬的,可他昨天只是不小心撞了我,竟然马上对我鞠一躬,难道是……”
“日本人!”两人异口同声。
答案一出,傅清峋倒抽一口凉气。
程卫风想了想,又说:“我们家之前与南通这边并无贸易往来,这事倒像是姚谦殊的主意。”
“可他为何要拉着程二爷同来呢,这种事不应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那恐怕就只有一个原因了,这批货他要通过程家运走,下月初,程家确有一艘去日本的船。”程卫风皱眉道。
“偷运珍稀艺术品出国,那可是犯法的,程二爷还真是敢……沈云芝的作品可是苏绣的精华与瑰宝,无论如何,也不能流到日本去。”
“师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留住这批绣品,不让他们得逞。”
“嗯。”
“师姐,我看前面的路不是很平坦,你,抓着我的衣服吧。”
傅清峋抬起手,抓住程卫风雪白的西服上衣,指尖隔着一层布料与程卫风的身体轻轻相抵,即使是在凉爽的秋天,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温热。
之后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说话,任由车子穿行,越来越接近目的地。
直到一阵秋风吹过,片片金黄舞动着去找寻自己的归宿,或拥抱地面,或回归来处,或温柔地亲吻美人的发梢。傅清峋低头,拾起叶片,拿着叶柄轻轻转动了两下,然后小心地放进风衣的口袋里。复又抬头,目光刚好落在面前随风浮动的白色西服上,那衣服如此干净洁白,就如同那人简单纯粹的心思。傅清峋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晃了心神……
若是自己没有从小就被指婚给杨家后又被退婚,若是自己的爹爹不是一个重利轻义之人,以她的家世、才学,说不定也会有一个这般英俊清秀又心思纯良的青年来与自己共度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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