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儿子直接回屋做作业了。自从他们的矛盾暴露以来,儿子突然间变得懂事了。最明显的是做作业这件事,再也不需要孙梅督促了。看来在家庭矛盾中受伤害最大的也许就是孩子了。不然孩子不会在那样短的时间里突然把多年来不喜欢做的一件事做好,而且还能坚持下来,那是绝对需要相当大的精神力量的。而这种精神力量便源于对父母和好的期望。回过来说,这又是孩子对父母多大的期望呀!
客厅里异常安静,儿子离开饭桌时幼小的身影,以及巴结式的笑容,牵动了孙梅的全部神经。是的,为了儿子,她也得保全这个家,至少在儿子成年之前。不管这个家的核心烂到什么程度,不管范正章与她之间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她都要一个表面,一个和谐美满的表面。而她也仅仅要这个名分,所以为此,她还得奋斗。
快八点半的时候,她终于拿起电话,打通了范正纹的电话。
范正纹听见孙梅的哭声,大吃一惊。其实孙梅并不想哭,不知什么原因,当范正纹礼貌关心的话语传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变得这样下贱,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四处求救,难道她就不知道丢人吗?更何况,自己是在被&ldo;捉奸在床&rdo;的情况下被范正章下离婚通牒的。为什么她就这样倒霉?为什么范正章背叛她这么久,她都无法找到证据?自己仅仅一次都没做成便被&ldo;证据确凿&rdo;地抓了现形。好在她了解范正章这个人,他是个极其爱面子的男人,到哪里他都不会公开承认妻子的背叛。因此,这也是孙梅敢于先发制人、四处出击的原因之一。
两个小时后,范正纹来到了孙梅家里。范正纹现在已经是市委宣传部的代理部长了,按正常情况,如果工作出色,过一段时间极有可能将前边&ldo;代理&rdo;两字去掉,并跻身市委常委之列。到那时她无疑将成为市委核心层的领导人员。不过,即使目前这个代理部长,她的身上也已经不同程度被罩上了一层高贵的光环。比起孙梅来,她应该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这每每让孙梅羡慕不已。自从欧阳旭去世以来,孙梅曾经几次为她介绍过对象,她却一概没有心思。为此孙梅还曾经暗里可怜过她,可怜她没有男人呵护,没有男人照顾,可怜她独自一个人在社会里闯荡。但现在,看见她如此风光、如此神采,她一下子觉得这才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再结婚,所以不再有婚姻的烦恼。在孙梅被范正章彻底冷淡以后,她突然发现周围像她这个岁数的女人,似乎都没有多少幸福。丈夫没本事的女人,因为家庭经济紧张而变成黄脸婆,如此的生活可想而知;丈夫有权有势的女人,虽然穿得光鲜,用得高档,往往都不受丈夫宠爱,其精神空虚乃至痛苦,往往更甚于前者。孙梅便是后者的代表。尽管范正章还没有达到足够的有权有势,但孙梅却提前尝到了后者的痛苦。
范正纹已经很长时间没到过孙梅家了,工作的忙碌,使她几乎没有时间来看一看这个丈夫长年在外,独守空房的弟妹。当她深夜走进孙梅的客厅,看见孙梅脸上残余的泪痕时,突然也可怜起这个与她同年代的女人。孩子已经睡了,整个房间静得有些让人心酸,空旷的客厅显得极度冷清和寂寞,而孙梅眼睛里那种深不见底的忧伤,与范正纹春风得意的处境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们本来不同啊!范正纹感叹道,她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脸上本不应该出现孤独的神情呀!
深夜更容易沟通,因为在此时人的本性更容易彰显。没有白天工作的压力,以及各种规章制度、法律法规的心理约束,人更容易吐露心声。在这深夜,孙梅在范正纹的面前,终于一吐为快。她说了自己为范正章出人头地所忍受的一切,所盼望的一切,说自己对范正章至深的爱,对范正章难以割舍的情,说自己从范正章那里所受的冷淡,从范正章那里所受的伤害,范正章后背上的字等等。她甚至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在北京出差时与男人的约会,以及最近与赵建华的恋爱。
我不知道怎样过呀!她一句话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总结,然后放声大哭。那是怎样的痛啊,难道一番话能够完全代表?或者等同这些年来一天一天,一夜一夜,一分一分,一秒一秒所忍受的痛苦吗?不能,怎么可能呀?
孙梅泪水滂沱,问道,姐,你知道这些年每一分钟我是怎样熬过的吗?
范正纹被孙梅的一番话惊得不知所措。她从不知道在这个表面平静和谐的家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和痛苦。在这样的生活和环境里,她显然已经被严重伤害,而且被扭曲。在范正纹的脑子里,孙梅本是个漂亮的女人,从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女人逐渐改变呢?从头回忆对孙梅的印象,范正纹可以说见证了这个女人在每个时期的变化。她记得第一次见孙梅时,在范正章旁边,完全是一副娇滴滴、真诚纯情的样子。几年后,当范正纹再次看见他们一家时,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孙梅的主妇形象‐‐她只挑桌上丈夫与儿子不感兴趣的菜吃。至于范正章刚刚有些权势之时,范正纹印象最深的是,她乘着丈夫的汽车,手提花花绿绿包装袋时满脸幸福的样子。而今天,当范正章春风得意之时,她却突然间变得这样下贱‐‐不但与范正章疯狂对打,持刀伤人,还试图与其他的男人搞婚外情。这到底是怎么了?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生活改变了她?而这个可怕的结果到底应该归罪于家庭婚姻?还是应归罪于男人或者丈夫?抑或是生活或者社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