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等他咳完了,才道:“知道你酒量好,也不用把酒当水喝吧?喝酒不要钱啊?”
时桥南一手虚握拳头撑在嘴上,看着林树。林树的眉眼与林寂有几分相似,他看着林树,恍惚中眼睛一花,林寂的脸与林树的重叠。他的拳头渐渐握紧,像是把全部情绪汇聚于此,然后用拳堵住嘴,紧紧闭上眼,眼泪终于突破枷锁,汩汩而下。他身体颤抖着,压抑着,无声地流泪。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在你面前泣不成声,这画面让人不敢看。
男儿有泪不轻弹,林树跟时桥南认识数年,十分了解他。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却很善于忍耐的男人,出身于军人家庭的他,从小受曾为军人的爷爷和父亲的影响,坚韧而内敛。他所有的气定神闲均来自他的豁达和包容,他的豁达和包容则源于他对男人这一物种的认识和理解。他就像是上帝专门造来解说“男人”的模本,他不应该有脾气,亦不应该有情绪,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
林树也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他余光瞥见秀色在不远处停下来向他使眼色,他摇了摇头。秀色担忧地看了看时桥南,万分理解地点点头,端着两杯酒转去了别处。
终于,像故事告一段落,时桥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林树这才招呼秀色重新上酒水。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默默无言地坐到了下半夜。
凌晨两三点,酒吧里的人更少了,仅剩的三三两两的顾客也都已经或醉或困东倒西歪。外面的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在夜深人静里滴滴答答,如诉如泣。
时桥南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稳重内敛。他看着林树,直到把林树看得发毛,才缓缓开口。
“以前不觉得喝酒能解忧。”
“现在呢?”
“一样。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是有科学依据的。他们以为酒精可以麻醉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就什么都忘了。其实酒精麻痹的是普遍意识。到了极限,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就会越发凸显、越发清晰。什么是最深刻的呢?对人来说,快乐总是容易遗忘,所谓刻骨铭心的都是一刀一刀在心头割出来的,流过血、流过泪才能永垂不朽。所以,他们就会继续拼命喝酒,恶性循环,痛苦反而越发刻骨。真是可笑!”
林树忍不住莞尔。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发泄罢了,可作为成年人,痛哭流涕、大哭大闹都太不合适,所以需要借助于酒精。
时桥南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林寂病了。”
“嗯?”林树一头雾水。
时桥南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林树不由得皱起眉头,等待下文。
时桥南道:“林寂一直在我这里进行治疗,你知道吗?”
“她去找心理医生我是知道的。”林树如实相告。
时桥南笑了笑:“一开始的确是在心理医生那里。她最初是我师姐的病人,师姐出国前把她转给了我。当然,这些并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她真的有病。我今天去看过她,她所谓的男朋友白石是个根本不存在的角色,她对着空荡荡的洗手间、厨房,跟‘白石’说话。”看到林树目瞪口呆,时桥南顿了顿,“林寂出现幻觉了,换句话说,她有精神分裂症。”
林树失笑:“怎么可能……”但看到时桥南严肃的表情,他的笑意渐渐熄灭,他正襟危坐,“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年后她第一次去找我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
林树轻轻嗯了一声,略带疑惑。
“那一天她迟到了,你应该很了解林寂,她不是爱迟到的人。”
“是的,她一般会提前十分钟到。”说到这一点,林树忍不住莞尔,“每次去火车站、机场,她都要在检票前至少半个小时到达,有时候担心路上堵车还会提前一个小时。她是急性子,所以做事总是预留足够的时间。”
“当时,我有些担心。其实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闹得不太愉快,所以那次见面让我也有些忐忑,我左等右等,她都不来,我便主动给她打电话,打了三次才接通。她上来就告诉我,她见到白石了。此前她说她偶尔会看到白石,但那一天当她跟我面对面交谈时,她明明白白地说是遇到而非看到。”
林树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从小到大经常会看到同一个女孩隔着马路或人群喊她?”
时桥南抬眼,摇摇头。
林树继续:“她在情绪波动时,经常会看到一个女孩喊她,隔着马路或者人群对她招手,笑着喊她的名字。不管她处于什么地方,她回头的时候,那个女孩都是在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或者一片人声鼎沸的人群那头,而她的声音总是能压过一切喧嚣传过来。林寂曾经说那是另一个她,她知道那是另一个她,她用上帝视角看着另一个她,而另一个她也在看着她。她小时候经常跟我说这件事,我一直说她只是比较敏感,想象力丰富,看的东西又都是乱七八糟的。被你这么一说,再想起她的话,忽然觉得或许她一开始就有这种苗头了。”
“你们家族真的没有精神分裂症患者吗?”
“林寂怎么说的?”
“她说你们祖父和外祖父两边上下十八代都没有出过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