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说:“以前只要他的声音一响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现在我常常半夜惊醒,醒过来看到他睡在旁边,确认他还活着,还有呼吸,我才敢重新睡去。”
时桥南道:“那是因为你太在意他。”
林寂问:“不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我以为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时桥南答:“不是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有偶像包袱的,如果真的能做到安之若素,那不是燃尽了激情,就是感情没到火候。情之所至,才会看到西施。很多人之所以结婚后发福,就是因为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温馨愉悦,但总是少了些什么,那就是因为□□逸了,剩下的多是亲情,而非爱情。”
林寂仍不能释怀:“人不可能一辈子怀有激情,爱情到了最后终归要化作亲情吧。”用的虽是陈述句,语气里更多的是质疑。
时桥南四两拨千斤:“那是普通人的想法,你呢?你也这么想吗?”他敏锐地抓住了她语气中的漏洞。
林寂愣了愣,忽然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是啦,林徽因倾向理性,张爱玲偏爱苍凉,三毛天性浪漫,简·奥斯汀初恋未果,终身不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无所谓好坏。”
时桥南点点头,眼睛里升起一团温存:“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一样,那么就不需要灵魂了,用机器人就可以了。存在本身就应该是追求自我。”
时桥南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尽力安抚她,引导她去预见终将会到来的太阳。
他是她的骑士,为她披荆斩棘,开拓一方疆土,看她与王子共襄盛举。
他为此愁肠百结,却不得不与有荣焉。
大概这就是因果。既然她曾投之以木桃,他就应该报之以琼瑶。
下午时桥南跟同事们开会时,就如此安慰自己。
结束谈话后,林寂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他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去陪杨希雨。等到时桥南开完会,再查看完b区几个重要病人的情况,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他跟阮枞约了见面,车子刚刚开出地下停车场,就看到林寂走出医院大楼。他还以为她早就走了呢。
时桥南停下车:“带你一程。”
林寂道了声谢谢,上车后才问:“你要去哪儿?”
时桥南道:“你家附近。一个朋友的儿子进入叛逆期,他想让我跟孩子沟通沟通,但怕带他来医院他有抗拒心理,就约在一个日料店见面。”
“现在的孩子真难搞啊。”林寂摇摇头,扼腕叹息。
时桥南笑:“何止难搞,懂得也特别多,一个个都很有主见,跟我们小时候一比,简直像两个物种。阮枞本身还是精神病医师呢,却对儿子束手无策,孩子完全拒绝跟他沟通,你说什么他都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林寂犹豫了一下,尴尬地笑:“其实我小时候也这样。从小就觉得自己一定会是自杀而亡,我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明明是我想做的事情,母亲一开口我立马拒绝去做,十六岁就成了单身主义者……”
时桥南毫不掩饰地惊讶起来:“十六岁?想采访一下你,当时在想什么?”
“就是觉得……大部分人都在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终老,都在追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稳定的家庭,一家几口过着平淡的生活,细水长流,直到死亡……我忽然就想,我们一代一代人重复着上一代人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人生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追求灵魂深处的自我,追求一个独特的自由人生吗?我们的祖祖辈辈都被人生这个大课题绑架,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是我们此生必须完成的任务,可其实当我们被命运选择降生在这世上的时候,我们应天而生,我们被赋予的使命大概只是随性而活。”
“有点意思。”
“我就想,造物主塑造了这么多生灵,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灵魂,真是太神奇了,他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呢?如果不是为了让我们演绎丰富多彩的人生,实在没必要给我们各自不同的灵魂。虽然我们不知道,但每个人一定有其特定的使命。”
时桥南笑道:“你不会常常在考虑生活中的某件事是为了什么吧?”
没想到林寂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对啊。遇到的人、经历过的事,甚至听到的一首歌,我都会想命运是在给我传达什么信息,想向我昭示什么。有一次我外出,走在小区里,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孩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前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对我摆摆手,说:‘再见。’我的心几乎要融化了。我回头看他,他却已经义无反顾地往前奔去。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前世我给他撑过一次伞,或者曾有几世恩怨纠缠,到此终于了结?”
时桥南忍不住想起那次在林寂家楼下见到的小孩,他扫了一眼林寂,微微一笑:“我理解你。生活就是上帝手中的一盘棋,每一个子都有其特定的意义,而我们作为棋子本身,恐怕有的随遇而安、逆来顺受,有的也在冥思苦想为何要把他放在这里,为何是他。”
“对对对!”林寂一拍手,“就是这样!你遇到我,我遇到你,我在我的位子上,你在你的位子上,都是为了什么?你今天送我回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时桥南摇头失笑:“你不当个哲学家,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