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微信语音通话中,对面的江箬正絮絮叨叨地责怪时桥南病得不是时候,导致他现在忙成狗,一大早就得赶去医院。时桥南淡淡地回应,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江箬斗志昂扬的批判。江箬这种人大概是最幸福的一类人了,天塌下来都挡不住他吐槽。
林寂坐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关了手机,拿出速写本和自动铅笔,向文棋自夸:“你看,就算出去玩,我也在努力工作,是不是要好好感谢我?”
“呵呵。”文棋敷衍地笑了笑,“如果你这是在工作室里,我就真的感激涕零了。”
“不要异想天开。”林寂白了她一眼。
飞机渐渐远离地面,魔都一点点完整地展现在眼前。无论看多少次,林寂都喜欢这个城市出现在地图上的感觉,因为在地图上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了白石的存在。
林寂和文棋在乌鲁木齐逗留了两天,然后转机前往伊宁。
出了机场,林树的朋友贺应詹早已等候在此。贺应詹专门请了假,带两人游览了一番伊宁胜景。林寂满怀感谢,却并没有在心满意足后如文棋所愿打道回府。
他们行程的最后一站是霍城县果子沟,前一天冷空气南下,新疆大范围降雪,这一天果子沟也是雪舞银蛇。贺应詹边开车边道:“你来得不是时候,果子沟从春天到秋天都是旅游的最佳季节,野花盛开,随处可见牧民和蒙古包,真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加上三三两两的养蜂人夹杂其间,别提多有感觉了,连我这个当地人每年都会开车走一遭乌伊公路,然后在赛里木湖畔停下来……”
“我们不去赛里木湖吗?”文棋问。
贺应詹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想去,那么我们就直接过去,不过这时候也没什么好看的……”
“赛里木湖才是我这次的真正目的地。”林寂说。
贺应詹笑道:“那你挺不善于做旅游攻略的。”
林寂没回应,文棋却在心里默默吐槽:“何止是不善于做攻略,这次来新疆她根本就没准备攻略,好吗?”
车子正穿越高架桥一段,雄踞山间的桥梁,前后左右都是巍峨的高山,山巅积雪不化,满天飞雪,闭上眼,好像山正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倾倒下来。林寂想象着那个人与好友开车驶过这条路,车子是她钟爱的suv,车窗洞开,山风在耳畔呼啸……
青的山、绿的水、五彩缤纷的花,组成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小小如蝼蚁的牧民、蒙古包和牛羊徐徐行走在画中,那时候他们在说笑,他看着这养育自己长大的钟灵毓秀之地,胸腔里有股油然而生的畅快,那是自豪,也是欣喜。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只有这样沉稳中透着灵气、豪迈中夹杂着温柔,就连质朴与随性都与生俱来的山川河流,方能养育出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赛里木湖畔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另有几支小队伍也冒雪前来,文棋和贺应詹很快与那几个小孩子玩到了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林寂独自走在湖边,看着结了冰的湖面上几个人正追逐奔跑,眼睛渐渐酸涩起来。她眼前是白石飞奔在雪地里与好友嬉闹的画面,但这画面只是略一停留,镜头一转就成了夏季,湖水微澜,天地万物蓬勃生长,白石站在湖边掬水,拿着相机拍下每一个动人的画面,用她现在的步速漫步过一草一木。
她听到了湖水静谧的微漾,她的心都要化了。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寂静里带着深沉。
她跨越三千公里来见他,看他看过的天、他采撷过的云、他眺望过的山峦、他静默过的湖、他坐过的草地、他呼吸过的空气……以及她希望他想念过的她。
“时医生,我儿子还小,不能当精神病啊,要是传出去他这一辈子就毁了……”丰腴富态的中年妇人眼圈微红,恳求时桥南。
这话她已经重复了几十遍。“不能当精神病”,时桥南听着又是心酸又是气愤,他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但精神病不是能不能当的问题,更不是一纸鉴定就能决定的问题,所有的患者都无从选择,他们只能被动接受患病这一事实。
时桥南送她出门,语气淡淡的:“杨太太,我只能用医学事实说话,他的精神状态如何等见到令郎我会判断的,但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这是一起未成年人杀人案。凶手杨希雨还差一个月满十四周岁,按照法律规定,不需要负刑事责任,而是会被送往工读学校。但在警方的审讯过程中,他的精神状态极差,因而林树提交了精神司法鉴定请求,如果被鉴定为精神病,杨希雨将被强制治疗。
杨希雨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转变,她原本已经规划好,把儿子送入工读学校后,她就对周围人谎称把儿子送去了国外上学,这样等儿子从工读学校出来后就直接出国,丝毫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然而,如果儿子被司法鉴定为精神病,那么他的人生就永远都无法摆脱精神病这个标签了,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她来找时桥南,不过是希望时桥南给出否的鉴定结果。
听到时桥南的话,杨太太愣怔了好一会儿,还想说什么,李曦已经走过来,安抚着她将她领向电梯。
时桥南目送她离开,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用眼神祈求时桥南改变主意。时桥南心中叹息,她或许不会懂,杨希雨小小年纪就出现了精神分裂症,不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