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希亚
我只能朦胧地看见自己身在何处、打着滑的脚‐‐现在光着一只,鞋子一定是落在宴会厅了‐‐地板上反射的摇曳灯光,以及自己双臂上盘桓的黑色脉络。我的手指看起来怪异地弯着,像是受伤了,但鉴于它们弯折的角度,我想之前一定是狠狠抠进了我自己的手掌里。
诺亚维克庄园腹地某处,响起了一阵被蒙住的叫喊声,我立即想到那是不是埃加&iddot;凯雷赛特,不过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一声了。
埃加被带到这里来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利扎克办公室旁边的走廊里偶然撞见的。他暴瘦,眼睛里一片死寂。士兵推搡着他,与我擦身而过,我盯着他的锁骨,那里本该是充盈着肌肉的地方,如今却深深地凹了下去。他要不是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就是真的如他所言,不知道怎样驾驭自己的天赋赐礼。如果可以打赌的话,我押后一种。
&ldo;把他带过来,&rdo;利扎克咬牙切齿地对瓦什说,&ldo;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来这儿的理由。&rdo;
足尖划过乌木地板,瓦什‐‐唯一能触碰我的人,正半拖半拽地送我回卧室。
&ldo;谁要来?&rdo;我咕哝着,但是没听到回答。一股强烈的痛苦席卷而来,我不禁猛烈抽搐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帮我挣脱瓦什的钳制。
但没用,显而易见。
他松开了抓着我胳膊的手,任由我滑倒在地。我用双手和膝盖支撑住自己,一滴汗‐‐也许是泪,这很难说‐‐从鼻尖上滚落下来。
&ldo;是谁‐‐&rdo;我恼怒地问,&ldo;谁在叫唤?&rdo;
&ldo;尤祖尔&iddot;扎伊维斯。你的天赋赐礼是有延时效果的,显然。&rdo;瓦什答道。
我以头触地,用前额抵着冰冷的地板。
尤祖尔&iddot;扎伊维斯喜欢收集夜珠壳,有一回他给我看过。在他的办公室有一块展板,那些五彩斑斓的昆虫翅壳被用别针固定在上面,按照收成年份分门别类。他抚摩着它们,仿佛那是他家里最珍贵的东西,随时能带来财富的暴发。他是个温和的人,可我让他疼得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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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多久‐‐门又开了,我看见了利扎克又黑又亮的鞋子。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胳膊和腿都抖个不停,只能勉强把头转过去看着他。在他身后的门廊里,有一个犹豫踟蹰的身影,疏离遥远,如同梦境。但我还是认了出来。
他挺高的‐‐差不多和哥哥一样高了。他的站姿犹如一名战士,背挺得笔直,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这样的身姿也掩盖不了他的瘦削‐‐确切地说是憔悴,颧骨下面两小片阴影,脸上仍然带着旧伤的瘀青和创面,下颌上一道狭长的疤痕从耳朵延伸到下巴,右臂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那应该是一道新的杀戮刻痕,我猜,尚未愈合的刻痕。
他抬起灰色的眼睛看向我,与我目光相接。那双眼睛中的戒备‐‐他的戒备‐‐提醒了我他姓甚名谁。阿珂斯&iddot;凯雷赛特,凯雷赛特家族的第三子,现在已经几乎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内置于我身体之中的疼痛突然一下子奔涌袭来,我双手抱头,号啕几欲窒息。透过泪水的缝隙,我几乎看不见哥哥,但我还是极力将视觉焦点聚集在他脸上‐‐那张脸惨白如同尸体。
不论是在枭狄还是在荼威,都流传着关于我的各种传闻,那是利扎克暗中鼓动的‐‐也许这些传闻早已遍布整个儿星系,因为所有的嘴巴都爱嚼舌根聊聊那些受眷顾的人。他们议论我的双手所能带来的剧痛,议论从手腕到肩膀布满的&ldo;生命刻痕&rdo;,议论我的神识‐‐被不明物质感染的、癫狂的神识。人们惧怕我,同时也厌恶我,但此时此刻的我‐‐崩溃着呜咽流泪的我‐‐却并不是传闻中的那个女孩。
我的脸火辣辣地灼烧着,这来自另一种痛苦:羞耻。没有人应该看到这样的我。利扎克怎么能在这时候把他带来?他明明知道我在……在事后会是什么感觉。
我努力压住对利扎克的愤怒,免得它在声音中流露出来被他识破:&ldo;你为什么把他带到这儿来?&rdo;
&ldo;我们就别拖着了。&rdo;利扎克说着,示意阿珂斯向前,两人一起走近我。阿珂斯的右臂紧紧贴在身体一侧,仿佛力图在不违背哥哥命令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远离他。
&ldo;希亚,这是阿珂斯&iddot;凯雷赛特,凯雷赛特家族的第三子,我们的……&rdo;利扎克轻蔑地说,&ldo;忠诚的奴仆。&rdo;
他意有所指,显然,说的是阿珂斯的命运‐‐为我的家族而死,死于终身的服侍‐‐两季以前,议会在滚动新闻中如此宣称。想到这样的过往,阿珂斯的嘴紧紧绷住了。
&ldo;阿珂斯的天赋赐礼颇为特别,想必你会很感兴趣。&rdo;利扎克说着冲他点了点头。
阿珂斯蜷伏在我旁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等着我握住它。
我直直地盯着,一开始根本不能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自找伤害吗?为什么?
&ldo;相信我,&rdo;利扎克说,&ldo;你会喜欢的。&rdo;
我向阿珂斯伸出手,皮肤之下黑暗蔓延四散,犹如晕染开的墨汁。我用自己的手触碰他的手,等待着意料中的惊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