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打登闻鼓非同小可,次日,国丈孙忠大闹锦衣卫诏狱之事便传遍北京。京城市井最好谈论这种跟宫廷沾边的事,立即引发了热议。人们关注的不是杨埙杀人案本身,而是背后是否有什么意味‐‐
譬如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国丈为何要突然去击打登闻鼓,是不是对新皇帝朱祁钰抢了外孙英宗朱祁镇的皇位不满,假意借漆匠杀人案擂鼓泄愤?
又譬如孙忠称杨埙杀人案有冤,让主审的锦衣卫代长官朱骥下不来台,是不是针对朱骥的岳父,也就是目下炙手可热的兵部尚书于少保于谦?须知若不是于谦极力主张立朱祁钰为帝,孙太后本是主张立宣宗亲弟襄王朱瞻墡的。
再譬如此案未经三法司即由锦衣卫审结,本已不合规矩,为何明景帝朱祁钰接到击鼓奏报后,又将案子发回锦衣卫重审?如果锦衣卫推翻原判,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天下又哪有这样的事!朱祁钰此推诿之举,分明是给了孙忠一个软钉子。太上皇人还在漠北北狩,宫廷争斗已然拉开序幕,后面还会有什么精彩好戏上演?
当日退朝后,朱骥被单独召进便殿。明景帝朱祁钰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他直截了当地问道:&ldo;杨埙那件案子到底怎么回事?&rdo;
朱骥道:&ldo;回陛下,杨埙一案,审结的卷宗已呈报御案。目下正打算遵从陛下圣旨,重新审理。&rdo;
朱祁钰道:&ldo;我……朕只是为了应付孙国丈,不得不那么说。嗯,这件案子既牵涉了凝命宝,还是尽快了结,只要别闹得满城风雨就行。&rdo;朱骥道:&ldo;是,臣遵旨。&rdo;
朱祁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遂挥手道:&ldo;你退下吧。&rdo;起身扶了内侍的手,转入内堂。
司礼监宦官张永送朱骥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ldo;朱指挥,皇上的话你听明白了吗?&rdo;
张永新近才入司礼监,权势地位不及老宦官金英、兴安等,但其人一直在郕王府听差,是朱祁钰心腹,目下郕王成了皇帝,他也跟着一飞冲天,金英、兴安等人自知无力争宠,也不得不让着他,就跟当年王振仗英宗之势凌驾于朝堂的情况类似。
朱骥对宦官干政素来反感,但也不能得罪对方,只道:&ldo;明白了。请张司礼转告皇上,臣自有办法应付。&rdo;
张永道:&ldo;朱指挥是于少保爱婿,前程无量。办好了这件事,皇上一定重重有赏。&rdo;
朱骥拱手道:&ldo;朱骥身为朝廷命官,吃的是皇粮,为圣上办事理所当然,不敢奢望赏赐。&rdo;
回来官署,朱骥尚未坐下,百户逯杲便进来禀报道:&ldo;下官奉命率人跟踪京军神机营军士方大明,他今日请假出营,去了蒋骨扇铺附近,但只转悠了一圈,什么人都没见,便回了军营。不过他入营不久,有个平民男子模样的人便到军营指名找他。二人在军营大门前嘀嘀咕咕了一番,来人交给了方大明一袋东西。从方大明掂量的手法来看,应该是一包金银。方大明接了东西就进营了。下官留了人在军营继续监视,自己亲自去跟踪那男子,一直跟到观音寺附近的一处民宅。那男子进去后再未出来,倒是不久后又有另外两个人匆匆出来,往南北分头去了。下官已经在观音寺附近也安排了人手监视。特来请示朱指挥,下一步该如何做?&rdo;
朱骥思忖片刻,道:&ldo;这样,你派人将方大明诱出京营,秘密逮捕审问。嗯,不过不要直接带来锦衣卫官署,先暂借东厂的地方吧,我一会儿也赶去那里。记住,一定不要让旁人发现这件事。观音寺那边,再派一些得力人手过去,全部换上便衣,不要暴露形容。&rdo;
逯杲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办事。
朱骥又命校尉从大牢提出杨埙,卸掉手脚镣铐,递给他两根拐杖,道:&ldo;本官目下要办兵部文书失窃案。杨埙,你既是知情者,又认得男女贼人,便准你暂时留在我身边做帮手。若是能抓住贼人,我会替你向圣上求情,请求从宽发落你的杀人罪名。&rdo;
杨埙试了试拐杖,道:&ldo;还算称手。&rdo;又笑道:&ldo;朱指挥宁可放出我这个被定了杀人罪的罪犯,也要捉拿男女贼人,看来男女贼人比我有价值多了。&rdo;
朱骥喝道:&ldo;少说废话。来人,备马。&rdo;正预备带着杨埙赶去东厂,忽有校尉引着蒯玉珠进来。
朱骥昨晚歇宿在官署,未曾归家,这才想起吴珊瑚生辰一事,忙上前问道:&ldo;昨晚珊瑚的寿宴可还热闹?&rdo;
蒯玉珠道:&ldo;还不错。不过珊瑚吃坏了肚子,卧病在床,她指名要见你。&rdo;忽转头看到杨埙也在一旁,便道:&ldo;还有他。&rdo;
杨埙道:&ldo;珊瑚娘子指名要见朱指挥和我吗?&rdo;蒯玉珠道:&ldo;是啊,怎么,请不动你们二位大驾?&rdo;
朱骥为难地道:&ldo;我目下有公务在身,杨埙更是重囚身份……&rdo;
蒯玉珠本来还算和颜悦色,忽然发怒道:&ldo;珊瑚说了,今日你不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rdo;
朱骥大惊失色,问道:&ldo;珠娘说什么呢?珊瑚她到底怎么了?&rdo;蒯玉珠道:&ldo;珊瑚快要死了。&rdo;
朱骥&ldo;啊&rdo;了一声,不及多思索,转身走到杨埙面前,道:&ldo;我现下赶去吴府,你不能跟着我。来人……&rdo;
杨埙不愿意再回牢房,忙道:&ldo;我怎么不能去?我跟珊瑚娘子也很熟,她既然病危,我怎么着也得见她一面。再说了,我又不会逃走,你朱指挥武艺高强,我能逃得了吗?实在不行的话,你让人将我绑起来好了。&rdo;
蒯玉珠连连催促,朱骥只得勉强同意。杨埙坐了蒯玉珠的车子,朱骥自己带了几名校尉骑马跟在后面。
快到蒯府时,杨埙悄声问道:&ldo;苏台是不是还住在你家里?&rdo;蒯玉珠点了点头。
杨埙道:&ldo;那她……她是不是认为是我杀了她哥哥?&rdo;
蒯玉珠道:&ldo;你都当堂认罪了,还问旁人做什么?&rdo;杨埙道:&ldo;这个不一样。旁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只在乎苏台怎么想。&rdo;
蒯玉珠道:&ldo;我觉得苏娘内心深处是不相信的,但人人都说你杀了人,理智又迫使她相信。杨大哥,我知道你杀死蒋鸣军,也只是为了要跟苏娘在一起,她对你的心意,其实并没有因她哥哥的死而改变。要不然你和苏娘一起逃走吧。我一会儿帮你拖住朱骥和他手下校尉,你直接去我家里接上苏娘逃走。&rdo;
杨埙苦笑了一下,道:&ldo;就算苏台肯跟我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说了,我也不希望苏台受我牵累。&rdo;
一进来吴珊瑚闺房,便闻见一股药糙气,混杂着浓烈的脓血味。朱骥不由得惊悔交加,忙奔到床榻边,道:&ldo;珊瑚,我来晚了!实在抱歉,我昨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