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云还没回来么?”白定祥这时问起白家唯一的小姐,大姨娘所生的庶女白丹云来。李氏轻轻摇头,“没呢,丹云是被你宠坏了,张府四小姐请她过去玩,这一去就待了三天,也不嫌给人添麻烦。”虽是责备的语气,却听得出来有一些宠爱在里面。想来张家跟白家的关系像是极好的,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断不会住在别人家里,唐玫对白丹云有些好奇,作为一个庶女,能赢得主母如此喜爱与宠溺,应该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白定祥皱了下眉,“是有些不像话,你怎么也不说说她,张家三公子还未成家呢,总归是不好的。”“那张家三公子去了灵州别院专心念书,不然我岂会同意丹云去?她跟张四小姐从小就认识,感情不比寻常,张夫人都当她半个女儿看的。”白定祥想起以前的事情,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李氏便看向儿子道,“振扬,你明日散班后去把丹云接回来,记得谢谢张家老爷夫人的照顾。”白振扬不太想去,但母亲吩咐了也只好答应,勉强应了一声。李氏就叫人去库房包了好些个东西,等明日白振扬散班后拿给他,好送去给张家做谢礼。回来时天色已然黑了,两人一路无话,白振扬在前头走着,唐玫跟在后面,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一个很好的法子跟白振扬相处。金姨娘站在门外面等候,看样子是来问安的。唐玫叫她进来,让人看茶,正室跟姨娘之间该说些什么她还真不了解,就只闲聊两句,问问她房里可有短缺什么,把金姨娘惊得面色惨白,只以为又要寻她的错处,求救似的看着一旁的白振扬。白振扬却在想明日的事,并没有在意。“好了,你先回去吧。”唐玫本来还想说以后她不在的话,请安就免了,不用专门等,后来想想还是不说了,省得金姨娘又惊吓一回。一个人忽然有所改变,真是件麻烦的事,可是要让她照着以前的唐玫那样行事,又断然做不出来。“妈妈,大夫给春梅看过病了吗?”歇了会儿,见白振扬去了书房,唐玫问起刘妈妈。刘妈妈叫来外面的秋叶,“到底是什么病,严重的要晕过去,大夫怎么说的?”秋叶咬着嘴唇,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春梅好似突然脑壳坏掉了,夫人对她那样宽容,不计较摔坏碗碟的事,还叫了大夫来,结果她居然死活不给大夫看,只说已经好了,晕过去是因为晚上没有睡好,后来大夫就走了。“问你话呢,还不说?”刘妈妈向来耐心不是很好。秋叶才支支吾吾道,“没什么病,只是没睡好……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她跟春梅都是唐家的家生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是张氏亲自选了给唐玫当陪嫁丫环的,只不过没有红玉跟绿翠那么看重,平常只在外头听差。春梅原来也是个乖巧的性子,却不知这次为何会这样失常,细想起来,好似前段时间就有些不对头了,她虽也问起过,但都被春梅搪塞过去。刘妈妈看她不像往日那么利索,眼睛一瞪,“可是有什么瞒着?没睡好能晕过去?你给我老实讲!”她平素是个和善的人,但一旦底下的人犯错,那是丝毫不留情面的。秋叶脸色发白,她不想看到春梅惹祸事,可又不敢继续欺瞒。唐玫猜测里面必是有什么重大隐情,她又想起当日看到的那一幕,春梅如此惊恐,到底跟她康复有没有关系?“大夫开了药方没有?”见少夫人开口了,秋叶终于不敢不说实话,跪下来道,“其实大夫没看成,春梅她不愿意,只说没睡好。”“什么?”刘妈妈怒道,“这死丫头胆子肥了,给她请大夫来,居然还不看!”秋叶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为春梅求情,“她看着确实也不像病了,休息一两天定然能好过来,奴婢恳求少夫人跟妈妈不要责罚春梅,是奴婢刚才私做主张瞒着不说,春梅并没有叫奴婢瞒过去的。”唐玫静静听完,说道,“你先出去罢。”没有责罚,也没有追问,秋叶愣了愣,方才爬起来退了出去。绣鞋以前的唐玫是个怎样的人,她心里已经有数,火爆,骄傲,自大,难以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秋叶刚才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看得出来,秋叶是个有义气的人,明明是春梅做错了,她竟然敢冒着被责罚的可能依然为之求情,比起房里两个丫头,虽然耿直,却少了些为人处世的圆滑,可是又显得极为可贵。但这样,也难怪张氏会让红玉跟绿翠做她的二等丫环,秋叶跟春梅只做了三等,可见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去培育跟教导。“我去把那死丫环叫过来!”刘妈妈拔脚就要出门。“天已晚了,这事明日再说。”唐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刘妈妈收回脚,拨开珠帘探头看了看书房的烛光,“少爷喜欢喝云雾茶,这会儿该是要口渴了。”是要她亲自端茶过去?想起白振扬冷淡的脸,唐玫低下头抚弄着宽袖上缀着的米粒大的珍珠,像是没有听到。知道她是不肯了,刘妈妈暗叹一口气。其实白振扬那个态度,她又岂会不恨?少夫人是家里的宝贝,太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抚养大的姑娘,却要来看丈夫的脸色,扪心自语,刘妈妈恨不得带着唐玫离开白府。可现实又如何呢?已经是他白家的媳妇,再怎么样,总不好叫人休了,那样不止唐家丢了脸面,少夫人这辈子也完了,是以刘妈妈也只好违背心意,想尽办法让他们夫妻俩和好。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就跟太太一样,老爷那样偏执的脾气,不也忍了几十年?窗外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开始落下来,夜里凉了,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冬日里才有的寒意。红玉忙去关窗子,又把门也闭上。唐玫看到绿翠还没有回来,倒不知道熏一套衣服要那么久,便让红玉叫一个丫头给绿翠去送些饭。坐在古色古香,宽敞的房间里,听着雨声,看着晕红色的烛光,她一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假如没有遇到意外,那么她应该正跟父亲在给母亲庆祝生日罢?那该是一个多么欢快,多么令人期待的场景!这样的假设令她痛苦。唐玫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尘埃落定,多想也是无益,自己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很多事情也许该慢慢淡忘掉了。她走到书案前,又拿起那本诗集看起来,实在不知道做什么,难道要学那些姑娘绣花,写字,或者画画吗?刘妈妈看她安安静静的,笑着出去拿来针线,就在旁边纳起鞋底来。这种纳鞋底的活计,唐玫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不管是母亲还是其他她所认识的女性,没有一个会做这些的,她探出头来,看着刘妈妈一针一线的穿过暗青色的鞋底。也不知道是给谁做的,刘妈妈没有嫁过人,唐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脚上是一双又软又好看的水杏红底绣桂花的鞋子,做工那样精致,会不会就是刘妈妈做的?注意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刘妈妈一愣,“夫人怎么了?”唐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不敢开口问,生怕露馅。结果刘妈妈自己说了,“太太穿惯了我做的鞋子,明明有那么好的师傅,却还是喜欢我做的,其实手艺哪儿比得上呢。”听起来好似是在说太太不该选她做的鞋,其实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肯定是因为妈妈最了解母亲的脚,鞋子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合脚,整个人都会不舒服。”不然又怎会把婚姻比作鞋子呢?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