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知奶奶心疼好东西,一心要为以后留着使大用,可这人参再贵也没人金贵。&rdo;碧儿得了她的念叨自顾自地往下叹了一口气,&ldo;这点啊,我跟奶奶说不通,您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哥儿想想嘛。郎中走的时候特地提点过,为防您气血两虚,日常家里可兑一点参汤喝喝。可巧今天老太太好心差二爷来送补品,不然啊,纵是我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到外面去,还寻不到这等好干货呢。&rdo;
说罢,她搅了搅手里的汤匙,把热气转淡的描金盖碗送到素宛手上,悉心关切道,&ldo;奶奶可别推辞了,再说下去这汤茶就凉了,且早点喝了歇下身子才是。&rdo;
素宛拗她不过喝了参汤,一碗热热的茶水从喉咙里慢慢咽下去,身上顿时腾起了回暖的舒适感,仿佛一股子热气浮上经脉,把她冰冷的手脚给活络通透了。
碧儿待她躺进软被后,仔细替主子掖好了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把盖碗、小炉等物件给一并清理走了。
素宛这前半夜睡得倒也安稳,喝下去的参汤在肚子里起了作用,把她温凉的身体捂得热意充盈。然而到了后半夜,这股子活络的热气却蓦地缠成了一段冲劲的绳结,在她的肚子里翻转拧动,叫她顷刻之间便毫无预兆地腹部绞痛起来。
冷汗滚珠儿似的从额头上淌下来,聚在一起打湿了她的鬓角,素宛想要喊人却没力气,撑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全集中在大肚子上,似如钢针入骨般一扎一扎的疼,叫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床头柜上立着一只青釉瓷瓶,里面放着昨天新剪来的桃花。素宛咬咬牙,从床上半撑起身子一把把它掀了下来,瓷瓶&ldo;哐当&rdo;落地,应声碎得四分五裂。
碧儿睡在外间听到动静陡然惊醒,忙披上外衣奔到里屋查看,进门便见到一地的碎片跟倒在床沿身体抽搐的素宛。
&ldo;奶奶!&rdo;碧儿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光着脚朝她奔了过去,却见素宛煞白着一张素脸几近人事不省。
碧儿慌慌张张地把她扶上床,自己跑出去叫人。深更半夜医馆闭门,小厮没头没尾地在外面跑了一大圈。末了,还是黄嬷嬷亲自出门把老家熟识的一位稳婆给及时请了过来。
稳婆是个见过场面的熟家子,进屋之后预先用烫酒化了一粒续命丹给素宛灌了下去,堪堪揉着心口替她顺过了气。黄嬷嬷从旁打下手,替她把热水、火炉、剪刀等物什备得一应俱全。碧儿六神无主地候在床边,两只白皙的光脚趿拉着绣鞋,被碎瓷片划破的脚趾把浅粉的鞋面染湿了一大块。
徘徊在鬼门关的素宛,眼神失焦地躺在血迹透湿的褥子上,片刻之后胸膛起伏不定,急促地喘起了气。稳婆分开素宛的大腿,青筋盘起的粗糙大手控制着力度,断断续续地揉着她的肚脐,意欲加快她的分娩。
素宛一边受着稳婆的催产,一边觉得有只作怪的手在她的肚子里拼命拉扯肠子。她的额发全都湿透了,被内热烘到干涸的喉咙,骤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直冲向那昏胀酸麻的天灵盖。
&ldo;奶奶,撑着点儿,只消您熬过这一关,往后福气大着呢。&rdo;碧儿一开口哭腔便冒了上来,却硬生生地被她压在嗓子眼里不敢出声。
素宛眼里噙了泪珠,因为吃痛,把光洁的指甲狠命嵌进了肉里,她死死咬住嘴唇,湿透中衣的汗水从额头上蒸发出淡淡的白气。
&ldo;奶奶,别往空了费力气,朝肚子上使使劲。&rdo;稳婆擦了擦脸上的热汗,顺着素宛不出动静的肚子往下瞧了瞧,入眼只有一片干涸的血迹,不由得跟在后面心跳如擂鼓。
素宛屏住呼吸,在剧痛之下难耐地仰起脖子,把蓄进身体里的力气拼命留给肚子里的孩子。
&ldo;呃‐‐!&rdo;
这一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素宛半阖着嘴唇目光飘忽,显然是将要晕厥过去的前兆。
&ldo;糟了,奶奶可不能昏过去啊,孩子的腿朝了下,这是……逆产!&rdo;稳婆头一次见到这么凶险的情况,一时竟也忍不住开始双手哆嗦起来。
&ldo;奶奶,我们奶奶昏过去了,快救奶奶啊!&rdo;碧儿眼见素宛眼白翻了出来,失控地爆发出了哭声。
&ldo;我来掐着奶奶的人中,替她往下心口顺气,你们赶紧先把孩子拖出来。&rdo;稳婆眼疾手快地一把上前托起素宛的脖子,冲站在身后手忙脚乱的黄嬷嬷跟碧儿喊道。
黄嬷嬷唯恐担上人命,抖着双手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碧儿咬咬牙,绕开黄嬷嬷走到床边,依照稳婆的指示把手伸下去,顺着婴儿的半条腿,把那具小小的身子给轻轻拖了出来。
众人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啼哭声,碧儿把那婴孩的面容看清楚之后,脸上露出了骇人的神色。走近上前的黄嬷嬷觉察出了情况不对,偷偷伸着脖子瞧了一眼,跟在后面颤出了一身恐慌。
看不出半分活气的婴儿,整张小脸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确是一个畸形的死胎。碧儿双手托着苦命的小主人,从嗓子里爆发出一声悲切的嚎啕,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黄嬷嬷的怀里。
当晚,余家外宅的油灯彻夜未熄,素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虽是没了孩子却得上天垂怜保住了一条性命。
宅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敢为了失宠的二姨奶奶跑去找余池通报。末了,还是几个见过世面的老婆子给做主拿了主意,连夜差人把畸形的死婴用被子包好给送到城外的乱葬岗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