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当然不会这样,但龙相与众不同,他怎样做怎样想都不算异常。露生沉默着在他身边坐下来,忽然感觉很沉重,像是灵魂都被他黏住了。露生先前也决心要对他负责终生,但主动负责,和被动地黏住,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露生看他闭了眼睛靠向后方,是个假寐的姿势。露生想这家伙其实很可怕,他把自己吸引到他身边,居然只是凭着他&ldo;需要&rdo;。他不必用魅力吸引,不必用名利诱惑,他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对他奉献终生,竟然只是因为他&ldo;需要&rdo;。露生想自己是落网者之一,另外还有一位落网者,是丫丫。丫丫死活不肯离开他,也许不完全是为了守古旧的妇道,更不是因为她爱他。她不抛弃他,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是被他黏住了。但是丫丫笨,丫丫想不通这个道理。这时,龙相忽然开了口,&ldo;露生。&rdo;&ldo;嗯?&rdo;&ldo;你走吧。&rdo;&ldo;走?&rdo;龙相坐直了身体,声音依然是沙哑的,&ldo;要杀你的人太多了,外人我能防,家贼我可防不住。正好你去过南边,这回再过去找个地方住一阵子,避一避吧。&rdo;露生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还没想好。龙相又道:&ldo;我给你一笔钱,不全是让你拿去花的。你自己随便用,用不了的存到银行里去。&rdo;说完这话,他伸手抄起洋酒瓶子,仰起头灌了一大口,神情是罕见的严肃,&ldo;我知道我的毛病,可我改不了,你多担待吧!反正你记着,我对你没有坏心眼儿。&rdo;露生笑了,心里却是有些酸楚‐‐人这东西可真是贱,他对自己说了生平第一句讲理的软话,自己竟然还听得难过了。他想嘱咐龙相一句,让他管着自己的拳脚,别对丫丫说打就打,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没说,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不能在他面前太护着丫丫,他像饿狗护食似的,从小就怕丫丫被人抢走。一旦惹得他又犯了疑心病,自己可以走,丫丫却是无路可逃的。丫丫听说露生要走,只蚊子哼似的嗫嚅道:&ldo;要走呀?&rdo;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忙到天黑。最后关灯上床躺到龙相身后,她轻轻拍着龙相的臂膀,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很大,然而胸中也并没有汹涌的情绪,只单调地对自己说:&ldo;又走了?&rdo;又走了,走了她也是一样地过。可过与过又是多么的不同。在这最黑暗的夜里,最寂静的时分,她隔着一层纱帘看月亮,懵懂地叹息了一声。她想,人要是总也不长大就好了,总是七八九岁就好了。七八九岁,分得好歹,不分男女。一个大的领着两个小的,牵牵扯扯,不知岁月长,不知山河远。翌日清晨,龙相开始张罗着把露生秘密送走。他坐在客厅里发号施令,常胜根据他的&ldo;口谕&rdo;,四面八方地打电话。丫丫蹲在客房地上,想要亲自给露生收拾行李,然而对着大开的皮箱忙了半天,她最后讪讪地笑了,自言自语:&ldo;唉,怎么装都装不下啊。&rdo;露生在她对面蹲下,&ldo;带一套贴身的衣服就行,其余的,到了那边再置办。&rdo;丫丫捻着箱中一套西装的衣角,&ldo;这料子好,笔挺的。你才穿了一次,留下来,他又不能穿。&rdo;露生笑了,&ldo;这是英国货,能运到这里来,自然也能运到别处去。又不是本地特产,别无分号。再说它毕竟只是身衣服,再贵能贵到哪里去?&rdo;丫丫一想也对,于是心悦诚服地把西装拿了出去。露生把垫在新皮箱下面的报纸抽了出来,顺便浏览了几眼,然后没话找话地问道:&ldo;当初在家学的那些字,够不够你读报纸的?&rdo;这个问题让丫丫得意了,&ldo;我有时候还给他念新闻呢!&rdo;露生又问:&ldo;信能写吗?&rdo;丫丫迟疑了,&ldo;没写过。&rdo;露生说道:&ldo;等我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了,我给你们写封信报平安。你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给我写信。&rdo;丫丫怔怔地望着露生,她活了这么大,从来和&ldo;信&rdo;这个东西没生过关系,忽然意识到她还能把自己的话说给千里之外的露生听,她的眼睛里隐隐有了光亮。&ldo;那……&rdo;她红了脸,忽然很不好意思,&ldo;我写得不好呀,我都不会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