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面纛旗之后,都立有五面用于供各将营辨识方位,并且指示进军方向的五方旗。郭弋道:“照《卫公兵法》,十六将营各自又有二百五十张队旗,他们观望到中军五方旗令后,便会继续用他们自己的旗令往下给传达给沙场上的士兵。”
苏安的目光从高处落下,突然眸中一亮,爬上了鼓楼。郭弋道:“摆的是严警鼓,营前左右行队列各六面。”苏安道:“见鼓怎么不见金?顾郎说,逆风鸣金八声是徐徐退守三里。”郭弋笑了笑道:“过时啦。”顾越:“……”
塞上风沙大,中原金器易受磨损,敲不出穿透力强的声音,于是,为避免贻误战机,张圳在河西时奏请了以角代金的方法,如此,一鼓左右设置两具号角,类推到各处,一将营二十五面鼓,五十具角,吹时震天响,军令自然传得通畅。
不仅如此,张圳还带来了河西先进的铠甲制造技术。譬如,苏安注意到有种铠甲形如网锁,每环都与另四个扣套,合成衣状,虽不如先前见过的玄甲坚硬,却细密紧实,自有优处。郭弋道是,此锁子甲射不可入,轻巧易穿戴,适合骑射。
苏安和顾越都有兴致,于是,郭弋又喊了几个士兵过来,展示别的品种的铠甲。还有种札法十分独特,甲片与甲片之间通过枝杈的结构咬合,几乎不见缝隙。郭弋道:“此山文甲由锁子甲改进而来,使用‘错札法’,全甲连接不需一个甲钉,一缕丝线,适合在步兵持盾逼阵时用。”
战地铠甲虽然不如朝中武官的礼甲精致,却样样有专攻,不仅实用,而且复杂玄妙。苏安自然也记不得那许多,只是每每敲击胸甲,听辨各种材质的声音,问道:“既然有如此讲究,不知我朝十三铠,当以何为先?”郭弋洋洋得意,越说越多:“前人擅用玄甲骑兵,如今,明光铠才是我朝骑兵所向披靡的秘诀。”
此刻,不远处的将营里旗鼓齐动,顾越扶着木栅栏探身去望,看见士兵操练,道:“郭将军说的兵法略显空洞,果真是亲眼看见才知其中道理。”郭弋:“……”
他们赶上的是练习预阵的场面:信旗举起,凯乐伎鼓一搥,诸队的枪旗并举,枪兵齐唱“乍”声;鼓二搥,诸队的枪旗并开,齐唱“午”声,弩手齐出,装箭上膛;鼓三搥,弓手唱“午”声,张弓抬臂,刀兵唱“杀”声,陌刀齐开。
原来张圳的练兵之法继承于萧乔甫,在先贤的基础上又有改进,分预阵,交阵,收阵三个阶段训练,简单易行,极其高效,只不过,当苏安发现自己关于乐器和铠甲的话题被顾越猝不及防地换成兵法之后,就听不下去了,开始寻起其它的去处。
无巧不成书,苏安的耳朵灵得很,很快又从嘈杂的喊叫中挑出两三个熟人来——一个是身穿皮甲,腰挂短号的谢焉,另一个,正是肥壮如熊的轧荦山。
郭弋回过头,唉道:“那人叫轧荦山,前月才刚编入军中,今日便能领十队人马去谷中驱逐东突厥部落。”苏安噗嗤一笑,终于从顾越处抢回了话权:“就他?我还是更佩服谢司乐,一声号角召三军!”顾越道:“阿苏,没你这样拐弯夸自己的。”
几人的笑容未来得及收敛,突然,一队板车穿行而过。苏安一怔,鸦群环伺,血落满路,那板车上装的不是粮草军械,而是缺手缺脚的节度营士卒的残破尸体。
郭弋欲言又止,握紧手中的剑:“苏公子,铠甲固然能护身,可,战场终归是战场。”
几人便不敢拖延,进帐报到。苏安跟在后面,觉着场景似曾相识,所幸是面孔不同——身披甲胄的将军围坐着,新人旧人皆有,皆在紧张地讨论军情
顾越上前,在石沙地图旁止步,匀了匀袖子,对张圳行礼:“顾某以待察之身,谨行礼部之责,安抚玄、威、昌、师、带、沃、信七羁縻州完毕,特此来报。”
顾越候了片刻,仍然未听到答复,正要抬眸,一只裹着绘有兰叶的护臂的手牢牢地抬住了他的腕,捏得紧实:“若非顾郎,沧州粮草不济、甲坊铸造拖沓的情况就解决不了,各镇戍也无法交接得顺利,这些,某记在心中。”
顾越:“谢张将军。”
张圳仪表俊堂,有儒将之风,扶稳了顾越,转身坐回帅位:“不知各位礼部的僚友对节度营的现状有何建议?诶,苏公子也可以说说,没关系。”
苏安脱口问道:“轧荦山怎么还成了领兵的?他不是牙郎么。”张圳道:“那厮偷羊给我抓住,偏又鸡贼得很,竟精通六国的语言,我舍不得杀,便招来用。”
顾越略一思忖,点头道:“能在季内迅速招募大量兵马,填补先前损失,这是募兵的优势,然,能短期将散兵训练成军,这是张将军的手段,顾某实在佩服。”
张圳道:“也是因地制宜,以往折冲府按户征丁的办法,虽利于户口稳定,但效率极低,还引起各郡县不平,放中原尚可,放关外,等兵召齐,仗都打完了。”
顾越道:“是。”张圳道:“可我没记错的话,顾郎状元策的尾篇,说的就是屯田之法,要地方募兵与府兵兼用。”顾越谦逊道:“书生之见,书生之见。”
如此说来,三军上下军令严明,士气高涨,一改往日萎靡的面貌。苏安接着道:“那还等什么?我去吹号。”张圳笑而不语,手抚在膝盖,眼神里藏着变幻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