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哄赵陶陶睡觉。这个孩子在我身边翻来覆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青色。他知道我在注视他,便闭上眼睛,然后就势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我。我知道他没有睡,但我不想说破。我平躺在床上,想赵涤青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他的家笼罩着阴云?他知不知道他给他的老婆带来了多么大的不快乐?他的老婆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奇怪图案,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为了这个敏感忧郁的孩子,忧心忡忡。而他,却没心没肺地彻夜不归。我越想越难过,不由得落下泪来。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用手背抹去泪水。当我抹下泪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ldo;沙沙&rdo;的声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动。
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天花板。一个细小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移动着。我的心立刻收缩了起来,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吗?
我紧紧盯着那个影子在看,终于分辨出那是一只蚂蚁,它在两片树叶的阴影下穿梭。由于光线很暗,我的眼睛有点花,但勉强能看到,它忽前忽后,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它的脚摩擦着天花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这间房子怎么会有蚂蚁呢?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它,还有它的同伴,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涌动起来。它们有力地摆动着触角,眼睛中冒出暗蓝色的光芒。它们的牙齿是白森森的,表情凶悍,它们沿着墙角的石膏线前进,从一个侧面走到另外一个侧面。我下意识地护住赵陶陶,生怕他被这些蚂蚁伤害。我的手放在他的肩头,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忽急忽慢,没有节奏,但他的确已经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蚂蚁们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铿锵有力。我眼看着他们的队列笔直地前进,转过一个墙角,又转过一个墙角,然后又绕着房梁,螺旋式地疾走。我的屋顶有房梁吗?我怎么也没有发现过?我看着朦胧中的蚂蚁和突然出现的房梁,发觉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置身在一栋古老的宅子中。至少,是在一间仿古的建筑中。一刹那间,我觉得这个房子好熟悉,肯定在以前的什么时候来过。
(6)
蚂蚁们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换了方向,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直在往前走。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在天花板上绕场一周。之后,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了‐‐他们从我头顶的石膏线折向下,径直往我的面前爬来。带队的那个家伙脸上出现了神秘的笑容,它看着我在笑,它的嘴一咧开,我就看到它的牙齿。我的预感正确,它们不是没有目的的,它们的目标是我,也许还有赵陶陶。它们将找到我们,然后呼朋引类,密密麻麻地从墙上走下来,爬进我的头发、爬进我的耳朵和眼睛,爬满我们的全身。
我害怕极了,不顾赵陶陶已经睡着,便尖叫起来。我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非常绝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再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耀了整个屋子。我看看身边,睡着的并不是赵陶陶,而是赵涤青。我的脑子&ldo;轰&rdo;的一声炸了,翻身爬了起来,大喊一声:&ldo;赵陶陶!&rdo;
我的喊声惊醒了赵涤青,他揉着眼睛,不满意地看着我说:&ldo;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刚睡下没两个小时。&rdo;
我摇着他的肩膀问:&ldo;儿子呢?他跑哪儿去了?&rdo;
&ldo;他回自己房间睡了。&rdo;赵涤青咕哝着,&ldo;你不困吗?怎么这么大精神头?&rdo;
我没有理睬赵涤青,而是站起来走向赵陶陶的小房间。只是,赵陶陶从来不在那里睡。他还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他最喜欢的是他爸爸哄他,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大多数时间是我哄他。他不喜欢我,但总比他一个人睡要强一些。
我跑到赵陶陶的房间中,松了一口气。赵陶陶已经起来,正坐在屋子中央摆弄他的玩具。他把那栋楼放在屋子中间,拿起自己的望远镜,入神地端详着。我看看墙上的钟表,刚刚早晨七点。我问他:&ldo;赵陶陶,你怎么起来了?起这么早干什么?&rdo;
赵陶陶抬头看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这才发现,我自己是穿戴整齐的。我的身上穿着灰色的套装,脚上瞪着高跟鞋。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褶皱提醒我,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我真的以为自己刚从外边回来呢。
赵涤青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ldo;你梦游了。夜里三点半,我在葵花街把你找了回来。&rdo;
我回头看着赵涤青,不相信他的话。
&ldo;这是真的。为了让你相信这个事实,我没有给你换衣服,就把你抬到床上睡了。&rdo;赵涤青说,&ldo;你没什么可解释的,你现在应该立刻去看看医生,这种病很危险,可能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是我把赵陶陶抱回他的房间的。你昨天晚上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连门都没有锁,我怕以后的哪一天,有人会把他拐走。&rdo;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ldo;爸爸,我数清楚了。&rdo;看见赵涤青,赵陶陶高兴起来,&ldo;一共是七十八层。你看‐‐&rdo;他把他的楼房举到赵涤青的面前,&ldo;这里有一层坏了,没有窗子,是十四层。&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