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从浑浊的眼中,从褶皱的眼眶里滚下,滚落苍老的脸颊,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回响。洛伦佐并不明白,这颗眼泪背后的含义,他脑海中所能理解的只有恐怖和畏惧,却不存在那种人类之间的,使人懦弱又使人强大的感情。
总之,无论如何,洛伦佐的愚蠢行径都为巴罗内提供了可趁之机。那位顾问先生从达里奥口中知道了这些故事,并因此作出了统一芝加哥的决定。他和那位小少爷,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交代了所有会面的细节和必须传达的话语。朱塞佩打算让泽维尔开口,让那位小少爷去和唐吉拉迪诺交涉关于芝加哥形势的问题。毕竟,就算他和那位老人再有什么交情,也不能僭越家族首领的地位,折损他们的尊敬。
那位小少爷,虽然理解其中这些相当复杂的原因,却还是担心在唐吉拉迪诺的面前作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他最多不过和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说过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大多都是毫无营养的,彼此之间的客套而已。他从来没有向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阐释过自己的想法,表达过自己的愿景。泽维尔因此有些焦虑,因此差点患上了失眠的疾病。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一条一条的,和他解释着话语里蕴含的逻辑。他让泽维尔在一开始就提起联邦饭店里的协定,毕竟那与唐吉拉迪诺直接相关,不会产生某种唐突的感觉,不会让话题变得太过生硬。然后,泽维尔应当详细的,向那位老人诉说芝加哥的情形,并告诉他从前和希恩会面时所发生的事情。泽维尔必须让唐吉拉迪诺意识到,洛伦佐控制下的马尔蒂尼已经成为了不稳定的主要源头,巴罗内无意引起纷争,但也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再之后,他就必须要解释清,对手选择在此时此刻撕毁条约的原因,解释清洛伦佐究竟对自己的父亲作出了怎样的背叛,有违反了怎样的道义。并且,他要再次声明,他的敌人是洛伦佐,而不是整个马尔蒂尼。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一连串的解释搅得头昏脑胀,甚至不得不从抽屉里拿来了纸笔,然后把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所有的建议,都做成了言简意赅的笔记。而这种可怕的教育,一直持续到今天凌晨,持续到朱塞佩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泽维尔只好安慰他,要他放下心来,并一边抱着那位熟睡的顾问先生,一边拼尽全力的,背诵着那些令人头痛的话语。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此时此刻的,昏昏欲睡的神情。他和朱塞佩并肩坐在接待室里,身上穿着最高级的亚麻西装,被空调的冷气吹得有些坐立不宁。
泽维尔向那位顾问先生,要了第五次烟卷,并相当任性的,让他为自己点好再送到嘴里。朱塞佩虽然从心底里对此感到愚蠢,却不得不碍于身处纽约的事实,只好为巴罗内保留一点可悲的体面。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卷和火机,正准备点上一支,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悉悉索索的,鬼鬼祟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边角揉皱的笔记。朱塞佩的嘴角一抽,很想让他立刻终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径。可他却说不出话来,泽维尔的不安似乎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那捏着火机的手指开始了某种原因不明的颤抖。
该死,他紧张个屁!
朱塞佩充满讶异的,盯着自己手里那仍未点着的烟卷,忽然放弃了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他转而和那位小少爷一样,挺直了脊背,沉默无言的坐在原地。室内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那令人烦躁的轰鸣,却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穿黑西装的秘书,请他们两个到办公室去。朱塞佩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忽略了因为久坐而产生的酸麻与无力。他跟在那位小少爷的后面,和他一起走进了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里。
这间位于大厦顶层的,面积宽阔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修,只有一套胡桃木制的办公桌椅,还有几张黑色的真皮沙发,放在墙角的绿植边上,活像几个缩头缩脑的小鬼。
唐吉拉迪诺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有些泛旧的亚麻西装,依旧是那么一副肥胖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走过去,和那位小少爷热情的握了握手,然后让他们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这位老人仔细打量着泽维尔的外表,然后充满疑惑的向朱塞佩确认,他和那位小少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面具,显得从容而又庄重,如同某种事业有成的精英。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灿烂的金边眼镜,然后笑容温柔的对那位老人解释,从前在联邦饭店的时候,这位小少爷曾经乔装参加过他们的会议。
唐吉拉迪诺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泽维尔的后背,又把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雪茄烟分给了他们。朱塞佩没有接,只是低头划着了火柴,并且相当恭敬的,帮泽维尔点上了烟卷。而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位老人用一副低沉沙哑的嗓音提问:
“我听说,关于芝加哥的形势,你们有希望汇报的东西?”
隔着雪茄烟的雾气,泽维尔有些难以分辨那位老人的神情,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完成家族所托付的事情。于是这位小少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依照朱塞佩的指示,向唐吉拉迪诺解释起了芝加哥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他向那位老人请求一个必要的准许,请求一个发动战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