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堂,你是不是那一日惹到师祖了,我怎么感觉……”一个小弟子左顾右盼,把声音压得很低,才说,“感觉今天的惩罚有些,呃……”
他到底没敢把“故意找茬儿”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太微派从来没有什么‘不能喝酒’、‘不准私自下山’的禁令。
经过这一问,清堂猛地想起那晚,那只扑进老祖怀里的妖狐,今天他老人家带走的也是只妖狐,自己何曾惹恼过师祖?只是今日险些被那狐耳少年坐了大腿,就被重罚……会是巧合吗?有这样的巧合吗?
清堂不敢仔细想,只默默下定决心,以后再见到那只妖狐,一定有多远躲多远,他不敢妄议掌门师祖,顾左右而言他:“什么禁令不禁令的,掌门仙尊说咱们该罚,那便是该罚。”
这话一语中的,众人垂头丧气地往戒律堂去领罚,一小弟子弱弱地问:“那这只兔子怎么办啊?还送诛妖堂吗?”
送去诛妖堂,它哪还有命?
“别!”清堂凭着直觉说,“千万别弄死了!”
“也是,既是师祖亲自过问了这两只小妖,想亲手处理了也未可知,还是先养起来,等他老人家示下吧。”领头的弟子也说。
“你们说那只妖狐会怎么样?”
“师祖一向厌恶妖族,尤其不待见这种妖娆妩媚、靠吸食人阳气修炼的歪门邪道,它应该凶多吉少了吧。”
银绒本狐也觉得自己此次凶多吉少,正缩在自家炉鼎——啊不,是朝雨道君怀里发抖。
道君的怀抱和记忆中一样结实宽阔,人却冰冷无情得多,银绒怀疑自己死期将至,紧张地舔了舔鼻子,将蓬松毛绒的大尾巴夹得更紧了。
他以为大名鼎鼎的城阳老祖,神仙一样的人物,必然住仙山琼阁,仆从如云,可亲眼见到蘅皋居,却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雾敛峰乃是万中挑一的风水宝地,底下蕴含着一整条罕见的天级灵脉,位于峰顶的蘅皋居则由一条灵流充沛的、悬浮于芳草峭壁之外的水脉环绕,由高低错落的琼楼金阙组成,的确堪称贝阙珠宫,瑶台阆苑,奢华得让人目不暇接。
可偌大的蘅皋居,竟没有一个活物!
除了他们一人一狐,全都是披着黑色兜帽的傀儡,从兜帽里伸出细木棍做成的手,远远望去,像是乌泱泱一大群细脚伶仃、肚腹滚圆的巨型蜘蛛,画风一下子便从仙境转到了阴间。
银绒更怕了。
可城阳牧秋还是拎着他的后颈毛,把毛团儿从怀里扯了出来。
“说吧。”城阳牧秋,“几个月之前,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银绒:“……嘤嘤嘤嘤qaq”
城阳牧秋皱了皱眉,“原身不会说话?”
银绒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眸子,紧张地舔了舔鼻子,因为后颈被抓着,很努力才点了一下头。
“……变回来。”城阳牧秋命令道,说罢松了手,随意把小狐狸往地上一掷,好在银绒机灵,落地的瞬间,便化作了少年模样,稳稳地以半跪的姿势稳住身形,只是情急之下变出来的衣服是最常用的那一身——由东柳道君手把手教的穿衣方式。
一袭火红狐裘,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平直的锁骨上挂着一条黑色皮绳,上头坠着一枚墨玉铃铛,头顶一对毛绒绒的赭色狐耳,红裘下摆也露出绒绒的尾巴尖儿,和一截儿雪白笔直的小腿,少年乌发雪肤,一双琥珀色眸子,正怯生生怂兮兮地望着城阳牧秋,愈发衬得整个人都嫩得能掐出水来,端的媚骨天成。
城阳牧秋眉头狠狠一跳,下意识捏住左手拇指上的清心扳指,斥道:“把衣服穿好!”
银绒平白无故地挨了呵斥,吓得一抖,而后乖乖拉好衣服,规规矩矩地立好,像罚站似的。
迫于城阳老祖的淫威,竟把自己满腹委屈的控诉都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除了他们两个,蘅皋居再没一个喘气的,城阳牧秋仍旧习惯性地正襟危坐,扬下巴的简单动作都充满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威严:“听说数月之前,是你救了我,现在说说吧,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隐瞒。”
银绒:“…………”
见银绒并不说话,还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城阳牧秋皱了皱眉:“怎么?”这狐狸精在耍什么花招?
银绒就差把“明知故问”四个字摔在他脸上了,就听城阳牧秋冷冷道:“本尊没工夫与你虚耗。”
看他那样子,竟像是要动手。
至此,银绒那满腔的委屈终于被激活:“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装失忆,耍着我玩很有意思吗?骗了我那么久,伤养好了,人也回了太微境,我不是已经没用了吗,怎么,你到现在还没玩够?”
装失忆?城阳牧秋稍一思索,就猜到这小狐狸精误会了什么,却没打算解释,面上波澜不惊,示意他继续。
有些情绪,一旦开了头,便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完全拦不住,说就说!
银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如何在雪窟谷救了他,如何辛苦赚钱买丹药替他治病疗伤,如何在危急时刻,冒着生命危险、背着他潜入地宫,并将妖丹也度给他的种种……毫不客气地一一道来。
银绒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专门挑自己的付出,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他才不愿意像话本子里写的那些、闹出误会的主角一样,做遮遮掩掩的烂好人,默默牺牲,最后遍体鳞伤了,才被爱人所知,换得对方的一点怜惜……也太不值钱了,他才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