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如今是当家人了,不当管着家里的几处田庄,还要照应着衙门里的差事。可是无论多忙,他每天都要抽空去姥姥的屋里坐一会儿,陪着姥姥说会儿话。
刘姥姥活到了九十多岁,依旧硬朗。
虽然田里的活儿是干不动了,家里人也不许她再干重活,可是她闲不住,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每天喂食、拾鸡蛋,是她的乐趣。见到板儿,刘姥姥乐得满脸的皱纹都开了花儿:&ldo;板儿来了,我给你冲个鸡蛋红糖水‐‐你最爱喝的。&rdo;
板儿答应一声,坐下,接过姥姥亲手做的鸡蛋糖水,小口喝着。姥姥见板儿有心事的样子,便笑眯眯问道:&ldo;板儿,你有烦心事?&rdo;板儿道:&ldo;姥姥,我不想在内务府当差,同事背地里笑话我沾丈人的光。&rdo;
姥姥笑道:&ldo;咱们本来就是沾了国公爷的光,这是实话,干嘛怕人笑话呢?你自是坦然承认,然后便把自己的那份差使兢兢业业地做好。有道是,日久见人心。&rdo;
板儿点头称是,姥姥又说道:&ldo;我虽老了,人情世故却还知道些。在你是不愿意沾光,可若是辞了这差事,岂不是寒了你丈人的心?便是巧姐,虽是待她父亲淡淡的,可若是你也轻视她父亲,她便更加难受不是?&rdo;
这样闲谈几句,板儿心下便松快了许多,出了姥姥的院子,回自己这边来。他们独门独户,因为板儿的母亲总不习惯让出身豪门的媳妇伺候着,分开住,倒也两便。然而巧姐却丝毫都不矫情,日日纺线织布,恪尽妇职。
板儿进屋的时候,巧姐已经把布匹从织机上下来了,正在裁剪,那样本色的土布衣裳,正是板儿日常的穿着。板儿从身后看着巧姐,身形窈窕,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影子,不由得心里面一热。
第一百回番外之大团圆
转眼时光如梭,又过了十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屋外头哈气成冰,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每天清晨巡城的兵丁都会拖出几个饿殍。然而穷苦人的惨象自是到不了富贵人的眼中。荣国府里,香融金鼎,炉蕴暖烟,那袭了荣国公世职的贾琏正志得意满地站在宗祠门口,看着家人擦拭一案金银器皿。
贾琏已经年过四十,看着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些,他原本长相俊美,身形挺拔,多年官场生涯,于温润中自带威严,若是不认识的旁人看了,不免生出些钦敬来。
然而知道底细的人,对这位琏老爷却颇多非议,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靠着长房长子的身份,继承了偌大的家业,对于宗族亲眷却失于照料提携。他年近半百,却在嫡妻身故后再也没有续娶,偌大的荣国府,主妇之位空悬多年,全靠一个侍妾里外打理,让亲友甚是不屑。
这些闲话自是撼动不了琏老爷的地位,唯一让这位琏老爷忧心的,是子嗣不继。他平生只有一女,却低嫁给一个没有功名的乡绅,虽说他内宠不断,却都没有生出来一男半女,故此琏老爷一直到四十岁方才死了心,从旁系本家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他既然于儿女份上平常,对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就不甚宠爱,也不甚教养。
此时琏老爷正在盘问管家林之孝:&ldo;咱家春祭的恩赏,你可去礼部关领回来了?&rdo;林之孝笑道:&ldo;前儿奴才就已经去领回来了,还去回了老爷,老爷吩咐交到里面平姨娘了,老爷倒忘了?&rdo;贾琏一笑,却道:&ldo;这个我倒是没忘,只是今儿一早,那边的珍大哥就过来找我,问我讨要先宁国公的春祭赏,说是从前都是两家一起领的。&rdo;
林之孝便叹道:&ldo;这珍老爷也是糊涂,宁国公的世职都被他老人家给折腾丢了,哪里去讨春祭赏去?必是他老人家去路大了,过不了年,才到老爷这边来打秋风。&rdo;
贾琏便沉吟道:&ldo;珍大哥倒不是这样的人,他从前虽然荒唐,为人却最讲义气,想来是刚从乌里雅苏台回来没几个月,不知道那春祭赏已经没有了。这样吧,你从咱府里头自留的年货里分出些米炭鸡鸭,给他家送过去。虽说如今他们精穷了,到底与我是一个祖宗,不可太无情。&rdo;
林之孝答应一声去了。这里贾琏见诸事齐备,便入后宅去找平儿。平儿如今虽不是正房太太,却因贾琏没有正房夫人,她在府里的地位也就与正房没有什么分别。虽不能迎来送往,与各府女眷平起平坐,关起门来却是样样说了算的。
平儿正在里间炕上打点送给靖远侯府的针线礼物,如今贾琏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何况贾府的门面其实是弟弟给支撑起来的,他自然诸事上心。其余的本家就不过是情面塞责罢了。见贾琏进来,平儿连忙迎出来亲自给脱去大氅,又唤丫鬟沏了热茶来。
贾琏仔细看了看礼单,又对照着检点了一下炕上的物件,见样样精美,文采辉煌,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ldo;别的亲友家就算了,琮弟那边你一定要格外上心,务必精益求精‐‐弟妹是出自大富之家,锦衣玉食惯了的,但凡粗糙一点儿的东西,她便不放在眼里,只怕随手就赏了下人了。&rdo;
平儿赶紧答应了,顿了一下,又问道:&ldo;那边胡同里珍老爷家的尤太太方才打发人来道谢,说是老爷派人送去了年货?&rdo;贾琏点头,又把贾珍找他讨要春祭赏的事儿说了,道:&ldo;我从前与珍大哥交情非比旁人,他如今背时了,也不可太无情。我原不理论这些小事,怎么你也不照应到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