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在一边看的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虽然她早就习惯了自家姑娘彪悍的身手,但像现在这样,一手抱一个孩子,哎呀,太伤眼!
正说笑间连瑜领着穆巧巧走进来,穆巧巧十分被自家女儿吓的够呛:“囡囡,快下来,当心把公主的胳膊抻着!”
连瑜笑着摇摇头:“你真是无事忙,阿昭虽然比不上丽苏那把神力,可等闲三两个大汉都不是她对手,俩孩子罢了,加一起一百斤,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他正说着,秦昭已经凑到他跟前,跟两个孩子使了个脸色,连静跟杨凤临忽地一下子全都扭身朝连瑜身上猴去,差点把连瑜拽扑在地,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哎呀,抱着你们就够费劲了,别乱动啊,当心我松手!”
连静笑嘻嘻地说:“爹你力气还没姑姑大呢!姑姑抱我俩跟玩儿似的。”
连瑜点头道:“你爹爹我是文弱书生,不跟那个女泰山比!”话音刚落,只听见秦昭阴森森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女泰山是什么说法,但我猜得到一定不是好话!走走走,咱们去练几把拳,你与我过几招!”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穆巧巧忖度着连瑜跟秦昭有正事儿要谈,便领了两个孩子出去玩:秦昭虽然出家,但好歹也有公主的封号,青云观的隔壁住了公主仪仗,卫兵的数目相当可观。这会儿穆巧巧带了两个孩子到街上玩,自然有秦昭的护卫跟上前去。
秦昭见几人都走了,笑道:“本想带两个孩子出去转转呢,看来要等下次了。”她说着看向连瑜:“胜男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是不好么?”连瑜脸色微黯,轻轻摇摇头:“这几年,她实在是辛苦,我总是忙,天天早出晚归,也顾不得关心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偌大的家,大事儿小事儿全都她在管,外头的铺子也经常要她帮忙照看,平日里的交际,她又不是正经的夫人,逢人矮一头,迎来送往的时候比别人家的女人更为难……可恨我整日忙碌,竟没有早点注意到她是这般的辛苦。是我害了她!”
秦昭轻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胜男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人家托付给她的事儿,她能做成十分就绝不做出九分半来!不肯与你添半点麻烦……哥哥,你真该多陪陪她,看看她喜欢什么。”
连瑜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竟一直没去琢磨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秦昭笑笑:“你想知道,就去问啊!无瑕哥哥一向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我记得昔日你也是对女孩子万般的体贴温柔的,那会儿你想要谁高兴,简直是信手拈来的办法。怎么如今却这么抓瞎?是不是不上心了?”
连瑜轻轻摇摇头:“不一样的啊,那会儿没什么事情要操心,每天除了念书,就是这些风花雪月。现在,嗨,我是真的没精神想太多,你说得对,我太不上心,太不关心她了。”
秦昭道:“所以但凡雄才伟略的男人,背后总要有个能干的女人撑着。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心自己的家庭。”
连瑜叹了口气:“不只是这样,我总觉得她要强,不想惜惜那样会撒娇,又不像巧巧那样憨憨的总要人想着念着……你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说的粗俗,却再实际不过!她不想让我操心,什么都替我着想,时间久了,我反倒最不关心她了。”
对于连瑜的懊恼,秦昭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哥哥以后多关心关心她吧!”
连瑜的心情十分沉重,但是因为有正事儿要谈,他还是强打了精神,跟秦昭说起朝堂上的事情:“先帝去世以来的这一年里,不少保守派蠢蠢欲动,想要撺掇太后放弃税改,回到原点,幸好太后一直以来都十分支持改革,暂时不用担心此事。可是,税改这个东西只能从政策上疏导,减轻百姓的压力,可是天灾面前,如果大面积地出现颗粒无收的情况,便是税再低又有什么意义?阿昭,还得麻烦你走一趟,继续在干旱地区推广马铃薯跟玉米,唉,其他人实在没你的雷厉风行,前年引进的玉米种子,让他们推广了两年,面积也没增长多少,收成也比你推广的地区差得多!”
秦昭微微一笑:“满朝能干的官员到处都是,并非没有雷厉风行的人物,而是他们对你这粮食实在没什么信心,自己都没信心呢,又怎么会帮着推广?还有就是方式方法。老百姓的心思,官府让他们种,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上头的人又玩花样……嗨,你知道当日我在云中府如何种土豆的?我直接买了一千亩地,雇了百姓种土豆。送他们种,他们敷衍了事,可是雇人种呢?不好好干活儿就没工钱啊!那些百姓在这一千亩地上干活,老老实实地按照我交代的办法去种植……等收获的时候,传出消息去,十里八乡的都过来帮忙刨土豆,那土豆一串串地从土里头刨出来,看的他们眼睛都直了!”
“那会儿他们还是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心里头会为这东西的实用性打鼓,我便我又在县城弄了几个小铺子:几个铺子烤土豆,配了酱来卖,五文钱一斤,穷苦人买上三文钱的土豆不配酱都能当顿饭!我又弄了作坊让他们摸索着打粉子做粉条,在城里开了土豆粉店,这个贵点,十文钱一碗的的土豆粉……”
秦昭说到这里,抬起头微微一笑:“等到第二年的时候,不用我到处推广,周边的百姓全都跑来问我家官家买土豆种!每亩最少三千斤的土豆跟撑死了两三百斤的粟米之间,谁都知道怎么选!”
连瑜听得目瞪口呆:“阿昭,我一直知道你推广这些新作物推广的好,却从未有时间仔细问过你怎么做的……你,你是在太厉害!”他说着苦笑道:“这办法也只有你做得,一般的官员哪里能买这么多土地,投入这么多来推广这东西?他们能做到在其位谋其政就不错了。只能以官府的名义强令百姓们种,百姓们又不认字,被迫的情况下也不会太仔细的学习……唉唉,跟你这一比,高下立现!”
秦昭笑道:“所以这事儿还是我去做吧!离开云中府,到别处的话我也不可能买那么多地的,国家的法度摆在那里,我哪里能胡闹?但是不买地,租地同样可以。至于租地雇人的花销,等百姓们知道这东西好了,卖茎块种苗总能赚回来一部分的。”
秦昭说的开心,索性拿了张纸,找了支炭笔开始跟连瑜算账:“哥哥啊,这次这个玉米我看了,比土豆更值得推广!土豆的加工比较麻烦,做土豆粉的过程需要大量的水,偏偏种它的地方净是些缺水的地方,许多人还是选择了直接吃,吃多了胃酸。当然比起饿肚子,胃酸也不算什么了!可这玉米就不一样了,跟别的东西一样想要打粉子干磨就行,而且玉米杆子能当柴火烧。对了,玉米芯还能喂猪!哥哥,这么好的东西,推广不开简直是太没道理了!我看看,就先从开封周边开始吧,嗯,咱们选选地方……”
秦昭精神抖擞地说着计划。连瑜坐在椅子上,看向秦昭,不知不觉地看愣住: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印象里可爱的娇俏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这个高挑的,美丽的,自信的女人?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法把她当做孩子哄;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相互扶持着一路前行?
连瑜明白,如果没有秦昭,许多事情,他或许坚持不到今天。
有的人会觉得连瑜的运气很好,连着三任的上位者都非常的欣赏他,从杨蒙,到杨艳辉,到现在的贺太后。但是连瑜明白,前两位或许是处于对他的信任,但到了贺太后这里,大概更多的是需要他,对,需要他,不是因为他在改革上的能力,而是需要他在朝堂上的力量,不止是他,还有秦节,卢元达……秦昭的存在对贺秋容很重要,她像一个纽带,把朝中的一大串重要人物串成了一个串,连瑜也是其中的一环。这些人代表了对外的强硬,对内的改革,以及,对贺太后临朝的支持。
连瑜知道私下里有人称他们为西北系。连瑜知道这不是个好称呼,自古以来,派系这东西只会让最高统治者忌惮。但这种东西,只要没有拿到台面上,他也没办法指责什么。其实要说派系,连瑜宁可自称为:改革派。无论是他,还是秦节,甚或卢元达这个武官,他们都是铁杆的改革支持者:在税务上时兴一条鞭法,在军务上则坚持改革现行法律,提高军人的地位,而在内政上,他们并不在乎谁当政:他们完全不在意是太后把挂在她与朝臣之间的帘子去掉:如果这东西干扰她与朝臣交流,那去掉好了!难道大郑皇室的尊严会因为太后被男人看几眼就受到挑战么?
但太后毕竟是女人,许多时候,连瑜并不能像对前头两个皇帝一样随时见到太后,随时发表自己的政见,尤其在太后听政的初期,秦昭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传声筒,她把他许多的看法,观点,传递给了贺太后……而渐渐地,贺太后的权威日重,秦昭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连瑜惊讶的发现,秦昭在政治上早就不是简单的传声筒了,她有自己的见地,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连瑜看着秦昭坐在贺秋容面前谈论朝政,会有一种这个世界已经男女平等了的即视感。哦,他到底培养出一个怎样了不起的姑娘啊!
这会儿,秦昭的话题已经从良种的推广转向军务上。
“刺面这种规矩确实应该改,军人为国效力,是牺牲,是奉献,把他们当做罪犯一样看待,战斗力低下也就难免了。这东西说穿了还是待遇问题,待遇高,军人没必要逃跑,那干嘛还要刺面?当然如果是战时,刺面确实可以减少逃兵的问题,但就像卢太师说的,完全可以像对效用们一样,把刺青的位置换到手上啊,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反对的!”
连瑜笑笑:“这是个多方面的问题,就比如军人待遇低,让人们越发觉得军人地位低下,这种情况下逃兵多,造成了不得不刺面的局面,而因为刺面代表的是约束是防止逃走,那么又一次印证了当兵是地位底下的,像罪犯一样需要刺面……嗯,如此往复,整个武官系统也在文管系统面前低下了起来:一个是是一群地位低下的士兵的头儿,一个是管理圣人门人的头儿,怎么能比呢?提高军人地位,看起来只是为了不让士兵们寒心,但是与之相对的一定是武官体系力量的膨胀,被文官排斥也就难免了。”
秦昭看向连瑜,笑道:“哥哥也是文官,怎么,不怕被武官踩在头上么?”
连瑜笑道:“没有军人,哪里有我们的安宁,这点觉悟都没有,算什么官?而且”他说到这里,平日里被死死压制的幽默感在秦昭面前冒了出来,他一脸认真地冲着秦昭道:“我可是要站在朝堂顶端,位极人臣的男人,文官武官哪边势大对我有意义么?我是注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啊哈哈哈!”
秦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转换了画风的连瑜,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无瑕哥哥,无瑕哥哥,你要笑死我么!!”她几乎笑出眼泪来,笑着笑着,她的笑声低了,她看向连瑜:“无瑕哥哥,你好久没有这样的豪气了……哥,我很想念过去的你,那个一张口就是我要位极人臣我要流芳千古我要娶一沓儿最漂亮的姑娘的连无暇啊!”
连瑜也收起了笑容,他轻声叹了口气:“一沓儿最漂亮的姑娘……呵呵,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混账话了。漂亮的姑娘很多很多,可是,我只想要回到家里的时候,能有一个人,让我能够说说心里话,你看,最起码,得听得懂我说什么吧?”
秦昭自悔失言,勉强补救道:“嗯,好姑娘还是有的,哥哥慢慢找……那个,你闷的话找我啊!你说的话我肯定懂。”
连瑜看看秦昭,弯了弯嘴角,秦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怒道:“你笑什么笑!喂,不要提我小时候狗屁不通的老账好么?”连瑜慢条斯理地说:“不,我只是觉得,阿昭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他站起来,伸出手,像很多年前那样摸了秦昭的脑袋一下,十分遗憾地说:“长大了,不能随便摸了,真可惜……”
秦昭被连瑜雷的外焦里嫩,磕巴道:“什么叫不能随便摸啊,嗯?你在调戏我,找死啊连瑜!!”她拎起桌子上的书朝连瑜砸去,连瑜抱头鼠窜地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笑:“哈哈哈哈哈我就是一下子忘了你不是黄毛丫头了,喂你还真打啊!喂喂!”
秦昭满院子追着连瑜,把他揍了一顿,揍完了只觉神清气爽,哼了一声:“今日便饶过你这鲢鱼小妖一命,速速退下!如敢再犯,狠打不饶!”
连瑜:TT,手欠摸了一下头,无瑕哥哥就变成鲢鱼小妖了嘤嘤嘤,果然手欠应该剁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