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跃然也同李云瞬一样沉默,没为自己争辩一句话。他的沉默与李云瞬天差地远,他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甚至是默认了自己身怀令人垂涎的宝藏,这等于是引火上身,永世不得安宁。当初萧裴两家的灭门惨案,说到底不过也是怀璧其罪而已。悠悠急得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程跃然倒是说话呀!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反倒没话了呢?没理也要辩三分的他,怎么会哑口无言呢?她想跑过去摇醒他,可是……他真的没做那些事吗?知道了这么多年来,在她身边发生,她却傻傻无觉的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阴谋暗算,再让她坚定不疑地相信程跃然的清白……她已经没了这样的勇气。“说不出话了是吧?”李佑迦冷哼,“在师父坟前……你给个交代吧!”程跃然还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墓边,双眸深深地看着竺连城崭新的墓碑,对李佑迦的话置若罔闻。李佑迦也不尴尬,高声冷笑,“你盗取了师父的秘笈,我奈何不了你,只是希望你若还有半分人性,在待你如亲人的师父坟前,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众人又是一阵哗然,竺连城的秘笈?程跃然到底从竹海捞走了多少好东西啊?有了这些真不枉欺师灭祖一回!所有人瞧着没有反驳的程跃然,脸上都愤愤不平,一副替天行道谴责恶徒的表情,心里未尝不羡慕妒忌。程跃然微微动了下身子,只这么轻微一个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一下子屏住呼吸,刚才交头接耳议论的嗡嗡声刹时归为令人窒闷的静寂。程跃然走到竺连城的墓碑前,重重跪倒,头磕在大理石板上咚咚有声,只是……他还是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李佑迦和李云瞬都冷眼看着,知道程跃然慢慢站直身子,李佑迦才咬了下牙,带了几分不甘和鄙夷说:“既然你的交代只是这么几个响头,我也无话可说。程跃然,如今你已身怀绝世神功,竹海的一切宝物尽归你所有,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你走吧,别再自称是竹海门下,再别踏入竹海一步!省的让师父在地下仍不能安眠!”程跃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半转身,直直盯着脸色死白,满面泪痕的悠悠,一句“跟我走”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身穿重孝的夏依馨一直站在映非的身侧,虽然未施半点脂粉,白色麻衣衬得她娇媚妍丽,美艳脱俗。映非走到程跃然身边,是去是留全看少主意愿,夏依馨便也跟过来。“夏依馨,你不能走。”李佑迦见她要和程跃然一起走,凛然低喝。夏依馨吓了一跳,低低嘤咛一声,求得保护般扯住程跃然的袖子,人也瑟缩地靠上他的胳膊。程跃然的愤怒似乎终于爆发了,双目傲然一瞪,“谁敢留她?!”李佑迦原本对程跃然的武功十分忌惮,却被他的态度激怒,凌厉出手,寂寥夜色悠悠眨了眨眼睛,原本灵动娇俏的双眸空荡荡一片茫然,他说他不能留下夏依馨,那他就把她留下了吗?悠悠聚集了眼神,空洞地仰头看近在咫尺的他,仍旧那么俊俏,那么冷淡,只是他垂着眼,她看不见原本蛊惑她至深的眼中的温柔涟漪。程跃然最让她着迷的是什么呢……她直直看着他,是那双冷漠清寒的好看桃花凤目看别人的时候都冷酷漠然,唯独看她的时候却会在黑眸深处泛起宠爱和眷念的柔光,衬了他淡漠的面容,就像冰块里燃气了火苗,显得益发炙热,融化的却是看着他的人。以往陶醉在这抹柔情里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竟会有一天,他不再那么看她了,他眼中的她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普通,或许……他会用那样的眼光去看陪在他身边的夏依馨。程跃然沉默地与她面对面站着,没有开口要她一起走,也不动身下山。李佑迦受了内伤,脸色苍白,他走过来拉悠悠护到身后,打破了他们尴尬的无语相对,“悠悠不会跟你走的。你骗得她……还不够么?!”话一出口,李佑迦感觉到手中悠悠细弱的手臂剧烈地抖了一抖,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残酷了。“快下山去吧,竹海和你……从今天起恩断义绝。”程跃然眼神凜了凜,牙关咬紧让他下巴的轮廓更加尖削完美,他还是没有反驳李佑迦,冷漠地一眯眼,与他错身而过。“等等!”悠悠挣脱李佑迦的手,转过身来看程跃然挺拔俊秀的背影,他听见她喊他也没转回身来。她瞧着他被山风拂动的缕缕发丝,“当初……你是故意打死我的小朵,找借口离开竹海的吗?”她只剩下这个问题了。她一直觉得他和她的爱情没有染上一丝污垢,就算云瞬师叔那么说了,她也不能相信。她对他的爱恋,因为宠物雪狸才变得明晰,他为她千里迢迢抓来宠物,带回了夏依馨,才让她又酸又甜地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同门之谊不是青梅竹马之情。程跃然沉默了许久,他的脊背异常挺直,终于他说:“对,我是故意杀了你的宠物,借故离开。”悠悠点了点头,很好,他说的很明白,很决绝。一松手,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棉花早就想跑向它的男主人,身子一自由,嗖的一下扑向程跃然。“把棉花带走吧,它始终不是我的小朵。”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程跃然的身子剧烈一颤,单手一拢,用袍袖圈住棉花,迅疾地飞掠而去,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踪影,竟然有几分狼狈。目送他离开,几乎成为她的习惯,她有些自嘲地苦苦一笑,威震江湖的程少主怎么会狼狈呢,她一直就没有看清他的慧眼。映非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背起夏依馨,带着所有灰衫少年追随而去。悠悠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床头这么长时间在想什么,心里好像填满了各种情绪,脑袋却空荡荡一片木然。所有人仍旧很忙,等黑暗的夜色终于拢住周围的一切,她终于赶到孤单。没有人为她点燃烛火,悠悠下床摸索着桌上的火石,默默握在手里。她曾是那么喜欢看程跃然点燃蜡烛的样子,柔和的橙光一下子照亮他好看的面孔,她的心也好像骤然被照的一片通明。她舒了口气,想呼出心里的窒闷,飞快地擦着火石,屋里亮了起来,却好像无端大了许多,更加空洞。李云瞬走进来,脸色苍白而疲惫,眉头轻蹙着,心情似乎很烦躁。悠悠缓缓把目光转向李云瞬,师祖治丧这么大的事,她又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跑回小屋龟缩起来,没帮上任何忙。“对不起……”她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李云瞬看着她,她的乖巧让人心疼。“人都走了,总算安静下来。”李云瞬陈述的口气里掺入讥讽,都去追杀程跃然了么,走得都很急。李佑迦给了大家一个非常正义的理由去争夺竹海的宝藏,程跃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杀他就是替天行道。李佑迦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用的漂亮,他揭发了程跃然这么多罪名,却拿不出罪证,自然也无从考证推翻,疑心不是撒谎,无需拿出真凭实据。显然一切都只是他的责问,但在江湖人别有用心地以讹传讹后,却变成铁铮铮的事实。程跃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以程跃然的脾气,江湖这场血雨腥风的浩劫,怕是已经开始。李云瞬无不想和悠悠说起,这个把程跃然看的如天大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余力再承受这些了。“我把竹海的下人也都遣散了,留了六个伶俐些的丫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