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中,江南八个郡就被他们这么走访下来了。
第九站名为临淄,郡守名叫郭鹏,是前朝进士,李丞相的得意门生之一。巡查船到港的时候这位郭郡守竟率着全城百姓跪地相迎,那阵仗可把她吓了一跳。这一举看似尊重,实则阴损。跪接跪送是皇帝出巡才有的礼仪,眼下他以此礼相迎,淮安王若是受了,就是明明白白的僭越;若是不受,官场面子又过不去。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看来王党和相党之争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莫依然站在甲板上,小心看着淮安王的反应。这几日以来的走访,他们之间已经多少有些默契了。只见淮安王望着船下黑压压一片跪迎的官员百姓,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副明晃晃的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那其实就是委任淮安王巡查江南的圣旨,没想到他竟随身带着,可见思虑之周全。莫依然不禁在心里赞叹,淮安王心思之快,果然非常人能及。如此一来,百姓跪的便是皇帝的圣旨,而不是他。如此郭鹏的这个当头炮,也就能化解了。
圣旨宣读完毕,百姓山呼万岁,众地方官退立两旁。莫依然跟在他身后缓步走下船梯,每走一步,都觉得险象环生。
淮安王一行照例入住郡守府。接下来的行程跟几天前一样,各地方官员献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府库账册,大家和和气气打个过场,歌颂一下太明盛世国泰民安,再加上一顿接风宴和一顿送行宴,主要行程就基本结束了。遂后巡查船离岗,地方官员在几日滇心吊胆后终于迎来了解放。
然而,对于淮安王和莫依然来说,他们的巡查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照例悄悄下了船来到一家茶馆,边喝茶边等着太阳下山。待到天黑后他们按照先前的标注找到城中府库,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郭鹏这个人行事向来谨慎,看来今夜我们要无功而返了。”淮安王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莫依然问。
淮安王道:“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来。我就不信他真放心把那么多粮食放在外面。”
他们在城中心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莫依然左右睡不着,便点上灯翻看前几天记下的账目。月明更深,窗外的柳树上蝉声漫漫。她打开窗,只见月色朦朦,如同粉红色薛涛笺上的一点晕湿。
江南月色,总是引人无限遐思。
淮安王的房间就在隔壁。她探出头去看看,却见他窗子紧闭,想是已经睡了。还真是个不动风月的人。不过想想,这一个月以来的走访,他估计也累坏了吧。
所谓能者多劳,怨不得别人。
忽然鼻尖一丝香甜,这气味,很熟悉……迷魂香!莫依然心说一声不好,急忙手掐人中,保持清醒。这东西她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常用,“借”点银子什么的很方便,没想到今天自己被用上了。估计又有哪个江湖小贼手里缺钱了。
她把衣袖用茶水弄湿,捂住鼻子,小心翼翼地靠上房门细听。这一靠近,忽然觉得一股热浪袭来。莫依然一惊,猛地拉开门,就见大堂里早已是火光一片。
她险些被这股热浪掀个跟头。还好她提前捂住了口鼻,不然肯定直接呛死了。左右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都已经被迷晕了。莫依然拔腿向淮安王的房间跑去,心想,这是哪一家的做事这么不地道,图财可以,怎么能害命呢!
她一脚踹开门奔进去,就见淮安王正和衣躺在床榻上,想必是吸了不少迷魂烟,睡得那个香。她知道此时左右也是叫不醒他,干脆把他背在背上(“妈的一头猪都没他沉!”),猛地破窗而出,一个打滚落在地上。
刚一落地就觉得后颈一凉,莫依然侧眼一看,一把森然的大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她心一沉,心想:完了,这拨人居然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老大,有人跑出来了!”
“什么人,本事还挺大。”
这后面一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莫依然忽然就乐了,朗声说道:“戴总镖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那人几步走到她面前,她抬头冲着他一乐。那人惊道:“莫、莫依然?!”
第十三章
戴笠,临北镖局总镖头。
说他是总镖头倒有些抬举他了。他祖上原本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发的就是害人性命的横财。虞国建立之后,朝廷一度严打山寨,他父亲便从山里出来,仗着自己江湖上的名号成立了这个临北镖局,从抢镖的摇身一变成为保镖的,名正言顺走上漂白的道路。不过到底是土匪出身,山大王的习性是改不了的,因此少有正规的买卖找到他们,与他们合作的也多是江湖上的生意。因为这个戴笠好交朋友,也讲义气,因此这些年临北镖局在江湖上也算一个名号。
莫依然和他的渊源并不算深,说白了也就是酒场上认识的朋友。当年她行走天下时来到临淄,结识了虞江三大船帮之首九龙帮的帮主戚新戚二爷,两个人引为知己。这个戴笠和戚二爷久有生意往来,因此便也和莫依然认识了。不过莫依然心里却不太喜欢他,这个人匪气太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没一起杀过人,算不上铁交情。”
临北镖局的后院里,两个人相对坐着喝酒。
“我说戴哥,今天这到底是哪一出啊?”莫依然问。
“嗨,你别打听了,”戴笠说,“哥哥也是拿了人的钱,这里面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说莫老弟,你是不是惹着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