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然手扶着廊柱站定了,到现在才敢松一口气。她一身血衣,望向天边。远处,朝阳未起。
现在,只盼望朝堂上能一切顺利。
黎明前奠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公主府门外已经恢复了寂静,再难听到一丝声响。院子里的火把已经燃尽,向着天空飘着淡淡黑烟。杜月扶着静和站在大门之后,寂寂黎明中,竟连彼此的呼吸都显得那么突兀。
静和握着杜月的手,道:“月娘,你听,没有声音了。”
杜月点点头:“天快亮了。”
静和道:“快!开门!”
府门缓缓拉开,一股血腥味冲鼻而入。府门前的白石台阶已被染成暗红色,上百具尸体伏地,竟将长街占满。
她提起裙裾走出大门,走下鲜血染红胆阶,越过一个又一个伏倒的尸体。她一步一步走着,荷叶罗裙被鲜血染红。长街上空空荡荡,她一人独立于五百亡灵之上,在这一片暗红中寻找那个银白色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就靠在王府门前的廊柱上,头上高冠已经被挑落,满身都是血。静和惊呼一声,抬腿向他奔去,怎奈双腿站了一夜已经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倒在他身边。
她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她的手指冰冷,他的气息温热。木子清微微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眼黑白分明,看到她的一瞬间亮了亮,道:“公主。”
静和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伸手去碰他脸上的伤口。他侧脸躲过,说:“别,弄脏了你的手。”
她的泪水瞬间崩溃,心墙溃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杜月站在门前,看着这一幕,竟也垂下泪来。
天边泛出淡淡的白色。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含章殿内烛火燃尽,淡淡天光透过镂花的殿门射进来。淮安王望向窗外,道:“丞相,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百官上朝。”李相微微一笑,“淮安王,老夫就先在这儿跟你道个别吧。”
“丞相,别急。你听,外面有声音。”
两人侧耳谛听。远远地,仿佛军队步履铿锵。李相笑道:“是江汉之的十万禁军来了。”
淮安王道:“我倒觉得,是木子清的十万禁军。”
“木子清?”丞相眉头微蹙。他竟没料到还有这一步。
淮安王一笑,说:“究竟是谁,我们一看便知。丞相请。”
含章殿的大门缓缓开启。淮安王和李丞相一左一右走出大门。三十三级台阶下,黑色潮水一般的军队结阵在方石广场上。远远地,一个身穿铠甲的身影执戟而来。
不是江汉之,也不是木子清。
木西子一身夜明战甲,拾阶而上,在一步之遥处俯身行礼,道:“木家军十万将士,恭请王爷上朝!”
淮安王微微一笑,转头对着面色苍白的李丞相,说道:“丞相大人,请吧。”
天明,百官入朝,一路步步惊心。先是路过长街公主府门前,被满地的尸体和血迹吓了一跳。继而安上门的时候发现城门上插着一支羽箭,箭头上串着一个眼球。紧接着就在夹道内看到了江汉之的尸体,刚一到太苍殿下,就见十万禁军结阵,领兵的居然是已经死了的木西子!
太苍殿上,百官列班。今日大殿的守卫竟是缇骑营的女将。官员们暗地里交换一个眼神:昨夜形势怕是有变。
大殿之上龙椅空虚。只听内侍一声一声宣告:“丞相到,淮安王到!”
太苍殿通天的石阶上缓缓走来两个身影。淮安王掀袍在左,李丞相端带在右,二人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同时跨入殿中。堂下众人皆有心思:如此阵势,竟看不出是谁占了上风。
二人在大殿正中站定,淮安王转身,面对众朝臣,说道:“诸位,今日皇上龙体欠安,罢朝一日,命本王代宣圣谕。”
堂下户部尚书出班一步,道:“王爷,这代宣圣谕一事,理当托付顾命大臣李丞相。王爷何故,越俎代庖?”
兵部参造说道:“顾命大臣是先帝所设。如今皇上早已亲政,难道让谁代宣圣谕,还要经过你顾大人的同意么?”
淮安王道:“顾大人所言有理。那么现在本王就宣布第一道圣谕:李丞相自受命以来,兢兢业业,勤政为国。陛下感其一片忠心,念其年事已高,不忍见老臣操劳,特封丞相为太尉,位列三公,赐章华园居住。”
堂下众大臣纷纷交换眼色:这是要丞相交出相权了?
李丞相自入殿以来,一直面朝龙椅,背对众人。百官难以察言观色,难免心里没底,一个个只是低头,既不称颂皇恩,也不质疑。静观其变。
就在此时,李丞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身,手端朝带,童颜鹤发,双目炯炯有神:“淮安王,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淮安王微微一笑,道:“聆听丞相教诲。”
“好,本相今日就来教教你。”李丞相抬手绕着大殿一指,道:“这算什么?”他向着殿外集结的大军一指,道:“这又算什么?”
他踱步向前,道:“淮安王,你以为你夺了军权,控制了整个皇宫,就能控制整个朝堂么?你做梦!世人昭昭,天理恢恢,朝堂之上,怎容你这个弄权的小儿撒野!”
淮安王道:“难道,丞相可以控制朝堂么?”
“本相手里的,是天下人心,”李丞相豁然转身,道,“你以为兵压皇宫就算赢了?不妨告诉你,本相昨夜就发了密函往虞江十郡,眼下十郡揭竿而起,地方纷纷响应,不出一日,本相的兵马就会兵临豫章城下,将你这十万大军困在皇城。淮安王,大虞国早已分崩离析,你拿什么跟老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