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歌怔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燕宁康看她动作,下意识伸出手,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放下了。
“我们走。”
他们得尽快到庄子上拿到藏起来的马匹,再等一等季钧,最迟明早就必须要离开三辅。
庄子在长安郊外十里的地方,就是个夏日避暑的地方,什么都不产,也没什么人知道,胜在地方够大。燕岚当年建庄子的时候顾忌着兄弟几个未来可能会用到这里,而建了演武场,还有马厩。
一行人快步到了庄子,没再遇上长公主那一行,燕赵歌也松了口气,这种情况下和天家扯上关系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对方什么身份。
亲兵们十步一人把守好庄子,生火做饭。孩子饿醒了哇哇大哭,燕赵歌让季夏熬了些米糊糊给他吃了,哄了好一会儿才又睡过去,燕宁越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怎么了?”
“哥哥,我们以后不能回长安了吗?”燕宁越问道,他不明白发生了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走,尽管乖乖跟着燕赵歌,但打心底里还是更想在长安,而不是那个只从父兄嘴里听过的北地。
燕赵歌沉默了下来。
这辈子怕是都回不了长安了,她要报父亲的仇,能从背后射父亲一箭,仇人必定是镇北将军府的将领,她觉得或许是广南侯,因为父亲死之后,广南侯领了镇北将军的职位,但蓟侯府上下和广南侯一点仇怨都没有,广南侯应当也不至于为了区区镇北将军的职位对父亲下手,那有谁能驱使身为皇子外家的广南侯?
——答案是天家,是皇帝。
她的仇人是皇帝。
“阿越,我们不能再回去了。”燕赵歌沉声道。
“那母亲怎么办呢?母亲不是没和我们一起走吗?还有父亲和祖父的牌位。”
燕家的祖祠在北地,祖上的牌位也都留在了北地,在长安蓟侯府供着的只有燕赵歌父亲燕岚和祖父燕阵的牌位,走之前燕赵歌也都一起带走了,唯一带不走的只有临原郡主的尸身,永远留在了那片大火里。
“母亲……母亲去了呀。”
燕宁越忽然意识到燕赵歌之前那句“母亲去找父亲了的含义”,他愣愣地看着燕赵歌,然后哭了出来。声音不大,是那种压抑的小声啜泣,哀嚎都堵在喉咙里,让呜咽声愈发地模糊了起来。
“哥哥、哥哥……我想要母亲……我想要阿娘……”
燕宁越从来都不是个会任性的孩子,燕岚去世之后更是愈发乖巧,乖巧到连哭都是小声压抑的。
燕赵歌将他揽在怀里,听着他的哭声,她此刻有一种嚎啕大哭的慾望,却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燕宁越在她怀里睡着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到一半被叫醒又奔波了一路,燕赵歌都觉得极为疲倦,何况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君侯。”季夏将孩子哄得睡了,看燕赵歌疲惫不堪的模样,想将睡着了的燕宁越抱过来。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火熏了,又像是被刀割过一般。
燕赵歌看着她脸上的面具,对上那双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季夏,我们又要回北地了。”
十几年前从北地来长安,是逃。
十几年后的现在,从长安去北地,名义上是复仇,其实还是逃。
季夏在面具后的脸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在燕赵歌身边坐下,闭上了眼睛。
燕宁康在几步之外的阴影处站着,被风吹的摇曳着的火光忽明忽暗,他在黑暗中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在那里像是一塑雕像一般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走回房里去了。
天渐渐放明的时候,一身狼狈的季钧回来了。像是从大火里冲出来一样,脸上是熏黑了的痕迹,身上一股子烧焦的味道,衣服裤子破了几处,蹭上了土又有洇湿的痕迹。
看他的模样,燕赵歌就知道结果了。
“长安里如何?”
“咱走了之后没多久就封城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也到处都是兵。我是今儿早晨寻了机会爬上墙头从护城河里游过来的。”说到这儿,季钧那张不拘言笑的黑脸上竟然少见地露了几分愧疚出来,他低声道:“君侯,我没找着二公子。”
燕赵歌看着在一旁狼吞虎咽用饭的燕宁越,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她道:“我省得的,不怪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季钧你先去用饭,我们马上就走。”
季钧应了声。
燕赵歌自己孤零零地站着,心里莫名地涌上来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堵在她胸口。她想哭又想笑,想大声地吼叫来纾解胸口的烦闷感。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干,就只是站着,用力地吸气又呼气,等季夏来寻她,她才搓了搓脸,将压在她心上的东西抑制住,又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的蓟侯府当家人。
这两百多条命都在她肩上,她不能乱。
拔营起帐,一行人在路上路。这次有了马匹之后行进速度就快很多了,燕宁越被燕赵歌抱着,乖乖坐在马上,一声都不吭。带着面具的季夏骑马跟在后面,季峥抱着孩子,季钧随在最后。
燕宁越年纪小,又带了个襁褓里的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晚上才勉强出了三辅地界。
“君侯,前头有个村子,我等是宿在外头还是借村子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