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宫门被一小块碎玉弹开了,容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响起:“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周围没有其它人,是在说他无疑了。宁辞愣了一愣,犹豫着,还是走了进去。
天枢宫和他半年前离开时没有任何分别,连他摹到一半的帖子都还在书案上搁着。容炀仍是一身玄衣,坐在桌边,抬眸静静看着他,神情难辨喜怒。
宁辞默默在他对面坐下,近乡情怯一般,也不敢看他的脸,捧着温热的茶盏,万语千言,什么也说不出。
容炀倒是打量他半晌,用手轻轻扣了扣桌子,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怎么瘦了这样多?”
宁辞只觉心中酸胀,低头喝了口茶遮掩过去,也不回答,轻声问他:“你何时知道是我的?”
“你当堂庭山是什么地方?”这个时辰,慢慢有侍女在走动了,但并没有人往天枢宫来。容炀偏头看着窗外,道:“当日自己说不回来,怎地又反悔了?”
宁辞无言以对,他本就是为了见容炀一面来的,如今见到了,似乎也该够了。想了想,干脆起身欲走。容炀却眼疾手快地把他肩往下一压,皱眉道:“脾气愈发好了,却是一句都说不得了。”
宁辞用力咬着唇角,仍是沉默着,容炀见他这样情状,到底不忍心,缓了语气道:“这又是做什么?倒像是谁给你委屈受了真是受了委屈?”
容炀只当他在京中过得不好,虽觉得不应该,还是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宁辞的头发:“真要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告诉我。你自五岁起,便是我哄着长大的,我就是再气,也不可能当真不管你。”
容炀掌心的温度,像一团火种一直从心间烧过,让他无法自持。宁辞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他所有的躲避,苦苦的压抑,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实在太高估自己而低估容炀了。从他决定见容炀一面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他离京开始,他拼命隐藏的贪恋再次一点一点积聚起来。
他早就应该知晓,他真的见到了容炀,也不会满足,想要的只会更多。分别的半年,不过让他面对容炀时,非分之想更浓。
宁辞想自己原来是自私的,他或许是不够爱容炀,否则,为着容炀好,他都应该继续将埋于心底。而不是像此刻一般,所有的冷静,所有在告诉他不应该的理智,都如长提溃于蚁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厌恶着自己,又还是克制不住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容炀:“我做错什么,你都能原谅我么?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么?”
容炀只觉他这话问得奇怪,心道非要走的是你,回来的也是你,真要有什么隐情,何不早些告诉我?却看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虽还有气,倒是心疼更多一些。用拇指摸了摸他的眼睑,道:“是。都原谅你,都给你。你便是想要堂庭山,也”
他话音未落,宁辞已猛地拽住了他的手。极其用力,指甲想要扣进他的肉里:“容炀。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要你。”
他心下一横,迎着容炀微微惊讶的目光,贴上了他干燥的嘴唇:“当日,你说希望我毕生得偿所愿,我唯一的愿,就是你。”
容炀没有推开他,因着太诧异了。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有些无措甚至空白的神色。
宁辞见他神色,苦涩一笑,他想,容炀这样,大抵是不会接受他。可他又觉得这样也好,心中反而无比平静,从他生了妄念起,从未这样痛快过,仿佛就此断送一生也值得。于是只贪婪地又碰了碰容炀的唇,然后松开手,退后一步道:“星君,是我犯上了。”
第93章
容炀一时仍然没有反应,只喉结上下动了动,宁辞想,他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容炀纵然不能接受他,多半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倒不如自己识趣些,走罢。
这样想着,便默然起身往门边去。到了门口,方推开殿门,又忍不住回头看容炀一眼,心想,这当真是最后一眼了。
容炀却似刚回过神来,远远一抬手,殿门又合过去了:“你又跑什么?”
宁辞站在原地,容炀的温度似乎犹在,他忍不住抿了下唇:“我”
容炀蹙眉看他,末了招招手,无奈道:“你先过来叫你过来,别愣着。”
宁辞于是老实回去桌边坐了,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容炀其实心下也没个主意,他从前虽也偶尔觉得宁辞行为奇怪,但并不知道他怀的是这份心思。想了想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先问他:“是我理解的那样么?”
宁辞嗯了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是。我这一生的妄念,都在你身上了。”
容炀打量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啜了口茶,沉默了片刻道:“几时开始的?你住到天枢宫来,当日又一定要下山,便都是因为这个?”
宁辞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似要盯出一个洞来,又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的,总有个一两年了。”
容炀眼角跳了跳,心道一两年前宁辞才多大,自己还一直拿他作孩子看。但见他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格外可怜,也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揉揉眉心只道:“遇着事情就跑,我从前却不是这样教导你的。”
宁辞不知怎样回答,他冲动之下的一腔孤勇已经耗尽了。只仍垂着头,略显纤细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从雪白的衣领中露出来。容炀微微叹了口气道:“日夜兼程这几天,想来也累了,自己先回内殿歇一会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