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见他过来,焦急的神色略微减轻,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挣扎着就要下榻。宣平侯立即上前扶住她。
&ldo;夫君,他们说吕嘉的死是你所为,现在外面来了人,要把你下到廷尉府,这是真的吗?&rdo;大长公主仰着头,看向他,秀丽的眉峰紧蹙。
宣平侯似乎叹了一口气:&ldo;是与不是,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这一去,未必还能够回来,有些话……&rdo;
&ldo;不!&rdo;大长公主止住他,眼中有清泪滑落,&ldo;我不相信是你做的,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我要去见母后,我要为你申辩!&rdo;她抓着宣平侯的衣袖,神情激动。
宣平侯将她抱住了,像哄孩子一样地哄她,声音轻柔:&ldo;听我说,阿虞,你的母亲并非是针对我,而是为了打击高祖时期的功勋旧臣。&rdo;
吕嘉死的那天他确实不在府中,而是与平安回到封地的齐王派来的人会面,吕后敢将吕嘉之死安在他的头上,即是一直盯着他的意思。
大长公主在他的怀里轻轻颤着,有一种寒意从心头漫过了全身,泪水流了满面,哽咽地道:&ldo;她已经杀了这么多的人,难道还不够吗?&rdo;
宣平侯替她拭去眼泪,静得像深海一样的眸子望着她,满目爱怜地道:&ldo;我或许会死,但你永远是她的女儿。答应我,别让她生气,好吗?&rdo;她的眼泪流得更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宣平侯低下头来,吻住了她,&ldo;阿虞,夫人,我不能陪着你了。她或许会再为你选一位夫婿,你要忘了我,好好活下去……&rdo;
&ldo;不……我不要,我只要你……&rdo;刘虞双手死死地抱住他,却还是被强硬地拉开,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望见他的衣角,像一片流水一样地远去了,&ldo;你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rdo;
有一种压抑的气流自胸腔里往上蔓延,随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刘虞支撑不住地伏在榻上,吐出了一大口血,头目昏眩,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ldo;母亲!&rdo;&ldo;殿下!&rdo;
……
要入夏了,天阴下来,空旷的长乐宫中也是一派沉闷压抑的气息。
吕后高高地坐在上方,看着跪在下面的霍笙:&ldo;你来做什么?身为人子,父母有疾难道不该待在身边伺候?&rdo;
霍笙向她叩首:&ldo;宣平侯是母亲的夫君,亦是孙儿的父亲‐‐&rdo;
吕后和缓的面色顿时绷紧了,眼睛微眯,有一种威压从里面流露出来:&ldo;你想说什么?阿虞是我的女儿,就算朕杀了张敖她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她仍旧是大汉最为尊贵的公主,朕可以再为她选一位更好的夫婿!&rdo;
霍笙将手中的东西高举过头顶,向她道:&ldo;这是吕彻杀害吕王而后嫁祸宣平侯的罪证,请陛下明察。&rdo;
吕后的语气压抑了几分,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道:&ldo;朕会派最好的御医到阿虞的府上。&rdo;
霍笙不语,他的外祖母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待了多少年,一颗柔软的心早就化作了坚冰,再冷硬不过。她不会理解大长公主跟宣平侯之间相濡以沫十数年的夫妻之情,宣平侯若死,等于是要了他母亲的命。
他双手放下,再叩首:&ldo;请陛下明察。&rdo;
&ldo;滚出去!&rdo;
吕后猛地将手中的竹简砸向他,愤怒的声音再也掩盖不住,鸣钟一般地响在了空旷的大殿之内。
&ldo;轰隆隆&rdo;一声,亮白的闪电划过天际,在一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苍穹,随即消失。
暴雨倾盆而下,在屋外檐下溅起了密密匝匝的水花。霍笙走到了雨里,转过身来,跪下。
大雨立即将他的全身都浇得湿透,一片黑暗里,唯有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仿佛天边飞逝的闪电。静静地跪在那里,不言不动,像一匹沉默而孤独的狼。
这年轻的儿郎,也只能以这种静默的方式来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练一路从漪兰殿过来,衣衫也已经湿重了,远远地看见了跪在大雨里的霍笙,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快步进到长乐宫中,拜伏在吕后的脚下,青金砖的地面因着她的动作沾上了一层浅浅的水迹。
&ldo;太后,殿下在宣平侯被带走的那天就吐血晕过去了,这些天病势更加沉重,昏迷的时候还在叫着阿娘。请您,请您放过宣平侯,给殿下一条活路吧!&rdo;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很快就红了一片,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许是听到了大长公主的病况,吕后并没有再发怒,然而那张冷肃的面容上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了。
阿练伏在手背上,片刻后抬起头来,哽咽地道:&ldo;殿下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是你唯一的女儿,陪着你从沛县走到长安。是您一点一点地将她带大,您不记得了吗?&rdo;她膝行数步,来到吕后的近前,克制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劝说她,&ldo;当初殿下险些与匈奴和亲,是您跪在高祖面前日夜啼泣,那时您多么爱她,您都忘了吗?您都忘了吗?&rdo;
是什么将一个慈爱的母亲变成如今这样,她只有一子一女,可是孝惠皇帝去世的时候吕后都能不哭不悲。现在呢,少女跪在她脚边痛哭祈求,告诉她,她唯一的血脉现在命在旦夕,也只是令她稍稍沉默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