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不到五点,风思扬便已带着嘎鲁出发,直奔距离最近的浙省省会天堂城。
路上,情绪依旧低落的嘎鲁一直沉默着,风思扬见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便对嘎鲁说道:“讲讲你的nainai吧,看得出来,你跟她感情很深。”
嘎鲁先是叹了口气,随即便开始讲起那个颇为曲折的故事。
嘎鲁是个孤儿,老家位于内蒙呼伦贝尔草原北侧,距离中俄边境已不太远,偏僻,闭塞,最近的定居点都在一百多里以外。也因为如此,那里原野,草肥,泡子遍地,滋润的牛羊膘肥体壮。
嘎鲁刚刚五岁的时候,就在一个大风暴席卷万物的冬夜里失去了父亲,为了找回被“白毛风”吹散的羊群,嘎鲁的父亲独自冒雪外出。羊群最终找到了,也差点赶了回来,但只差距离自家帐篷最后的一百米,嘎鲁的父亲饥寒交迫,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沦为雪原上的一具冻尸,但又至死不倒,目视家的方向,手中仍旧拄着套马杆,腰间的皮鞭却已被冻成一截冰棍。
嘎鲁在蒙语中是“大雁”的意思,名字是母亲起的,用以纪念夫妻俩的情投意合和至死不渝,但却未料到这个名字却同样包含着缺一不可的意思,就如丧偶的大雁不愿独生。
于是,嘎鲁父亲死后不到三天,嘎鲁的母亲就疯了,一直吵闹着要去草原深处找寻丈夫,起初还有人紧盯,但百密一疏,同样寒冷的一个冬夜里,嘎鲁的母亲真的走了。两天后,在距离帐篷二十公里之外的一个结冰的水泡子里,匍匐在地的尸体被找到,身下竟然还有一个早已废弃的雁巢。
从此,嘎鲁只能跟nainai相依为命。
嘎鲁的nainai是一个外乡人,确切点说,是嘎鲁爷爷年轻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并不是蒙古族,长得漂亮不说,还有一手熬鹰打猎的好本事,就连草原上的棒小伙也是自愧不如。但自从跟了嘎鲁的爷爷,便开始相夫教子、洗衣煮饭,英姿渐隐,转而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跟其他蒙古女人并没有两样。
嘎鲁从小便开始放羊、割草、挤nai、捡拾牛粪……而那些本该属于男人的活计,比如晚上值夜看守羊群,冬夏转场装车,搭建拆卸帐篷等等,却都落到年迈的nainai肩上,但nainai从不叫苦,并且在嘎鲁八岁的时候毅然送他去上学。
没了帮手的nainai从此更加辛苦,早早熬白了满头乌发,压弯了本来挺拔的脊梁,一双全年裂着口子的大手,伺候完牲畜,还要收拾家务,给嘎鲁做饭带饭……但笑容却从未从nainai慈祥的脸上褪去。
又是一个大雪之夜,一群饿狠了的草原狼闯进嘎鲁家的羊圈,护羊的两条大狗都已被活活咬死,一只接一只的绵羊却还在流血倒下。nainai毫不犹豫的冲门而出,只身护在瑟瑟发抖的羊群前面,而nainai的手中,只不过是一把平ri割草用的镰刀!
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一面是满脸皱纹、佝偻着背的弱小老太,一面是呲牙咧嘴、大如牛犊的成年草原狼,一人群狼,就这样对峙着、对峙着,直到雪花将人与狼全都埋成雪人雪狼,也没有人和哪怕一只狼退缩!
嘎鲁起初吓傻了,等到反应过来,便手拿套马杆从帐篷里冲出来,准备给nainai帮忙。不料,生xing狡猾的草原狼早已有一只埋伏在帐篷门口,一见不到十岁的嘎鲁冲出,便猛地扑上去,白森森的牙齿向着嘎鲁的颈部咬去,嘎鲁甚至已经感觉草原狼腥臭无比的舌头搭在了自己脸上……
可就在这时,那个瘦老无力的老太喉咙里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如雷怒吼,接着不要命的向嘎鲁身上的草原狼冲去,不知是那声吼起了作用,还是草原狼也被这舐犊深情打动了,只听一声长啸响过,群狼便豁然丢下已经无法起身的嘎鲁和到嘴的肥羊,向着茫茫雪原深处退去!
不知不觉间,风思扬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家,亲人,那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感觉到温暖的字眼……
“霍海,回到堵城了吗?”风思扬在电话中问道。
“昨天刚到,有事?直说!”霍海了解这位发小的脾气,如果只是繁文缛节的问候,风思扬才不会干,既然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
“给我准备一辆好点的越野车,加满油,方便面和矿泉水都放上几箱,再就是堵城的特产,多买点,放车里,我中午前到你那儿取车!”风思扬毫不客气的安排道。
“好,你到的时候肯定都准备好了,那部奔驰g你开去!”霍海根本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奔驰就不必了,你还要用,弄部车况好点的越野车,能走一般的山路就行!”风思扬说道。
“那就拆过的路虎卫士吧,前天刚重新组装好!车况好得就是再跑趟北北线也没问题!”霍海答道。
“嗯,就这样,顺便给我准备十万元现金!”风思扬接着又加了一句,霍海仍旧不问缘由,一切照办。
嘎鲁听着风思扬如此周到的安排,顿时感觉鼻子有点酸,等风思扬电话一挂断,便嗫喏着说道:“大哥,您放心,我开车会很小心的。”
“我们轮流开!”风思扬说道。
“你也要去?”嘎鲁吃惊的问道,“那山庄工程咋办?明天还要签合同的!”
“不都谈好了吗?我看朱基挺可靠,而且还有手机可以联系,让妞妞来cao作就行了,她办这事没问题!你nainai苦了一辈子,我也应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如果还有未了的心愿,只要办得到,就全都办好再回来!”
风思扬说完,立即给沙妞妞打电话,嘱咐等合同报价到了就给自己打电话,一旦拍板下来,就立即开建,同时嘱咐沙妞妞把好质量关,第一笔工程款自己会按时打到朱基的公司账户。
沙妞妞答应之后,便问风思扬的去向,风思扬简略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风思扬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天堂城根本没有直飞呼伦贝尔的航班,而呼伦贝尔就是距离嘎鲁家最近的城市。但堵城毕竟是首都,天堂城起飞的航班几乎每个时段都有,风思扬和嘎鲁选了最早的一班。一个半小时过后,飞机已经降落,手机刚开机,风思扬便接到霍海的短信,说现金和要买的东西都已准备好,汽车就停在堵城机场的停车场,等风思扬来接手。
霍海的安排让风思扬节省了不少时间,接到车后,风思扬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只是在霍海肩上拍了拍,随即便与嘎鲁风驰电掣而去,一路向北,向北!
人轮流,车不停,只除了中途加油的时候。
只用了二十二个小时,将近两千公里的路程便走完了,再往前二十公里,便是草原深处,嘎鲁的家。
这段路很难走,或者更加准确点说,根本没路!高及腰间的野草将大地全部染成或浅或深的绿se,车轮不时被草原旱獭挖出的洞口颠起老高,接着又落回松软的地面,间或一个小小的水泡子,便会让老卫士费劲的嘶吼几声,好在这部车虽然年岁不小了,却被霍海保养的极好,一些堪称越野利器的改装也被霍海不惜血本的加上不少,因此,虽然车速不快,却也没有把风思扬和嘎鲁扔在半路上。
终于,一柄悬挂着狼皮筒的高大木杆出现在视野中,旁边便是一顶蒙古族特有的帐篷,还有羊圈马棚,虽然简陋异常,却也结实耐用,处处体现着这个草原民族的厚重与沧桑。
嘎鲁家的帐篷里,此时并非嘎鲁nainai一人,而是还有很多淳朴面孔,看似是论得上的亲戚和不太远的邻居,一个赤脚医生正在用听诊器给嘎鲁的nainai检查。
嘎鲁的出现,犹如一剂速效强心针,让本已处于弥留之际的nainai立即清醒了过来,甚至还要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而那个一米八多的伟岸男儿此时却早已双膝跪倒,几乎连滚带爬着扑向病榻上的nainai,接着便将头颅深深埋进nainai瘦瘪的胸膛,一如儿时,一如曾经,一如从未离开过。
那张皱纹深如沟堑,苍白如纸的脸庞上,随之绽出欢喜笑容,两行清泪从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滚滚流出,早已风干得像橘子皮似的嘴巴无声开合着,却没有哪怕一点声音发出,只是用鸡爪一样的枯手不住抚摸着嘎鲁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