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流言,谁敢明着跟他老人家说呢。”荀白水放缓语气,继续劝道,“飞盏,你要相信叔父对长林府并无恶意。如果在陛下当朝时,能提前分离兵权,有所制衡,总比让太子无奈之下才做这件事情更好吧?”
荀飞盏眉间升起恼意,显然并不同意,“你之所以会这么想,终归还是担心太子将来钳制不住长林王府。但实际上,老王爷身为武臣从不参政,军方有才之士也从来没有被他打压过。长林军如今的声势并非是先帝恩赐、陛下纵容,那都是实打实的军功。”
荀白水还想再辩驳什么,被荀飞盏快速抬手止住。
“说到底这是想法不同,争不出个好歹来,我也不想再争了。请代我向婶娘致歉,就说宫中急召……”他摇了摇头,脸色难看,“这一餐饭,恕我有些吃不下去。”
荀白水自然知道三言两语不可能劝服他,倒也不是特别心急,赶在后方挽留了两句,并未勉强。
闷闷不乐地走出荀府大门,荀飞盏的步履缓了下来,额角开始抽疼。他是武人筋骨,除夕在宫城守值一夜仍是步履如风,结果出来拜了个年,反倒觉得周身沉重,只想早些打马回府蒙头睡一觉。
正月初五前禁忌诸多,又是劳作了一年,所以城中许多街面皆已休市,唯有朱雀大道这一段仍是熙攘热闹,酒肆茶楼比往日的客流更盛。因为心情烦闷,荀飞盏纵马前行的速度稍稍快了些,不料刚从朱雀横街转上主道,就见半空突有一个人影破窗而出,直摔在他前方地面上连滚了几滚。
荀飞盏猝不及防,一时停不下来,快速提缰向旁侧让了一下,马蹄才没有踩上去。正在愣神之时,只见又是一具身体被扔了出来,跟先头那个人滚成一堆。
紧接着,一个锦衣青年从二楼窗口跃下,带着满面怒气,踏步上前揪起地上两人提拳就打,一眼看过去,正是萧平旌。
不可否认,尽管荀飞盏在叔父府里强力声辩,但“小林殊”的说法仍然带给他不小的震动,此刻眼见着长林二公子当街打人,楼上楼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眉间顿时生出怒意,一按马鞍,飞身而出,接住了萧平旌的拳头,两人快速对拼了几招,彼此的火气都有些足,拳拳生风。
地上两个人早就吓得抱头瘫软,抖得更加厉害,想要爬远一些,半天都挪不动,看其衣饰,倒也是两个贵家公子的模样。
“萧平旌!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荀飞盏双拳击出,将对方逼退了两步,怒斥道,“此乃金陵皇城天子脚下,不是你随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地方!”
萧平旌气得脸发白,“你上来一句话都没问过,怎么知道是我无法无天?”
“我用不着问!他们两个再有错处,京兆衙门报官的大门随时开着!你这样私自罚处、当街殴打,算是性情张扬还是嚣张跋扈?”
他正说着,酒楼门口堆成团的人群后突然挤出来萧元启,有些着急地劝道:“消消气,都消消气……”
和四周纷纷围过来的路人不一样,这位小侯爷并不是刚好在场来看热闹的,若论眼下这件事的起源,其实多少算与他有些关系。新年一早,莱阳太夫人又赶去敬神,他不必陪同一时无事,便约了两个常来往的世家公子出来喝酒,大家席间聊起满城贵眷出门进香这事儿,其中一人便提到遇上了长林世子妃的车驾,笑着猜测是去西山青莲寺的。
青莲寺供奉观音,算是个求子的地方。两人仗着是私底下,又喝了几杯酒,言语间渐渐有些不尊重,萧元启拦都拦不住。
说起来也算他们倒霉,萧平旌从扶风堂出来后,想到要跟大哥提那样的事情,心里一直闷沉沉的,恰好看到酒楼下萧元启的随从阿泰,便想上去跟他喝杯酒,稍缓一缓再回府。谁料想刚刚走到雅间的屏风这头,就听见里面传来轻佻的语音。
“要我说,送子观音顶什么用啊?京里传言,老王爷领兵数十年,杀伐太重,阴气郁结,报应在子嗣上,儿媳妇这才老结不出果子来呢……”
萧元启刚斥责了一声“胡说什么”,隔间的屏风便被扯成了两半,萧平旌满面怒容踏步进来,一手揪住一个,从窗口次第扔到了外头。结果还没放手开打呢,就被路过的荀飞盏拦了下来,当头一顿呵斥,这腔火气怎么可能消得下去?
“我跋扈?”萧平旌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踏前一步,“被人嚼我长林府的舌头还挂着女眷,你居然让我报官你没病吧?!”
荀飞盏不由一怔,“挂着女眷?谁?”
“我们家现在几个女眷你不知道啊?”
一听到挂上了蒙浅雪,荀飞盏脸颊边的肌肉跳了几下,突然出手将地上两个世家公子拎了起来丢给自己的亲兵,怒道:“捆上带回去!”又转向这两人呆站一旁的随从,厉声道:“你们两家的老爷如果想要人,到我的禁卫府去要!”
说罢也不再理萧平旌,跳上马扬鞭而去。两个争斗的起源被亲兵捆成麻团似的丢在马背上,也一阵风般带走了。
萧平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远去的尘土,怒道:“这算怎么回事,我还没出气呢!”跺一跺脚,气呼呼地也跳上自己的坐骑走了。
萧元启怔怔地呆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愣了好久,才喃喃道:“大年初一的……这一个个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