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口中应诺,神情仍旧紧绷,一路不错眼的盯着桓容。待回到府内,趁婢仆取来干爽长袍,一溜烟跑去请医者。桓容想说小心些,莫要惊动南康公主。张开嘴,喉咙里却像堵着石块,声音沙哑,根本听不清楚。桓祎顶着一头湿发,急得在房外直转。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闻讯赶来,见到桓容通红的脸颊,都是吃了一惊。思及桓容淋雨的因由,心中又牢牢记上一笔,对桓大司马恨得牙痒。老天怎么不降道闪电劈死那老奴!&ldo;阿母,我无大碍,服过药睡一觉就好了。&rdo;桓容强撑起身,安慰焦急的亲娘。&ldo;躺着,莫要起来!&rdo;南康公主按住桓容肩膀,令医者快些诊脉。诊断的结果不出预料,桓容淋雨着凉,服两剂药,热度消去便无大碍。&ldo;速去煎药!&rdo;南康公主守在儿子榻边,一下下抚过桓容额际,亲自用布巾擦拭桓容的肘弯掌心。汤药中有安眠的成分,刚刚服过不久,桓容就打起了哈欠。&ldo;睡吧。&rdo;南康公主放下布巾,解开桓容发间的绢布,轻轻拍着桓容,声音愈发轻柔,&ldo;阿母陪着你。&rdo;桓容想要强撑,奈何意志力比不上本能,十息不到便眼皮打架,缓缓沉入了梦乡。探过桓容额前,察觉热度稍减,南康公主舒了口气。又过半个时辰,确认桓容睡得安稳,南康公主起身离开榻边,对李夫人道:&ldo;阿妹代我看着瓜儿,我要入台城。&rdo;&ldo;阿姊去见太后?&rdo;&ldo;对。&rdo;南康公主冷笑道,&ldo;瓜儿病成这样,自然不能按期启程。再者言,瓜儿唤她一声伯母,此番出仕外县,做长辈的总要有所表示。&rdo;南康公主对褚太后是怀着怒气的。桓大司马上表为桓容请官,褚太后固然无法阻止,事先透个消息总不困难,好歹让南康公主有所准备。结果呢?事成定局,他们母子被逼到墙角,宫里竟连个送信的都没有!庾皇后和南康公主不对付,隐瞒消息还说得过去。褚太后每次遇上难题,只要是求上门来,南康公主极少推却,都会尽量帮忙。到头来好心没好报,被硬生生摆了一道。这让她如何不气!&ldo;天子下旨?简直是笑话!&rdo;旁人不明白,南康公主却是一清二楚,朝堂做主的不是天子,宫里同样不是!如果不是褚太后点头,桓大司马上表的消息不会被隐瞒,直到尘埃落定才闻于朝野。慑于桓大司马威严?说白了,不过是为保存自身利益。做出这样的背信之举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南康公主命人备车出府,直入台城面见褚太后。听宦者禀报长公主请见,褚太后放下道经,不由得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到底躲不开这一遭。盏茶的时间,宦者将南康公主引入内室。姑嫂二人正面对坐,一人面带惭愧,一人冷如冰霜,室内空气似被冻住,宫婢和宦者低着头,缩紧脖子,大气都不敢喘。&ldo;阿妹可是怪我?&rdo;&ldo;太后以为呢?&rdo;&ldo;阿妹,我是不得已。&rdo;&ldo;好一个不得已。&rdo;南康公主冷笑道,&ldo;老奴势大,官家身不由己,下旨之事我不怪你。但遣人给我送个信很难?哪怕透出一星半点,让我有个准备,也不会如此措手不及,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rdo;&ldo;阿妹,此事是我不对。&rdo;褚太后没有否认。&ldo;天子非我亲生,到底关乎晋室。桓元子为人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我对不住你,但我对得住历代先皇。换做你是我又会如何做?&rdo;南康公主不为所动,继续冷笑:&ldo;如果你还有几分良心,就实话告诉我,那老奴许下了什么?&rdo;褚太后沉默良久,似在心中衡量。最终叹息一声,令殿中宦者和宫婢全部退下。殿门合拢,室内只剩姑嫂两人,褚太后的声音幽幽响起。&ldo;明年北伐,皇姓仍为司马。&rdo;&ldo;你信他?&rdo;&ldo;信尚且有希望,不信……&rdo;褚太后摇摇头,处在她的位置,实在没有别的办法。&ldo;南康,事已至此无可更改。&rdo;褚太后沉声道,&ldo;再者言,你终究姓司马。&rdo;南康公主没有回答,只觉一阵齿冷。如果她不姓司马,即便瓜儿不被那老奴所喜,也不会时时面临危机!&ldo;我知圣旨已下,我子定要离开建康。但我提醒你一句,盐渎县设在侨郡,掌握该地的郗愔手中握着北府军。你怎知那老奴将我子送走,心中没有别的打算?&rdo;褚太后迟疑了。南康公主无意多言,话锋一转,道明此行的主要意图。&ldo;瓜儿淋雨着凉,需延迟数日启程。&rdo;&rdo;瓜儿着凉了?可有大碍?&rdo;&ldo;托太后洪福,命还保得住。&rdo;南康公主话里有话,褚太后面现一丝恼怒,更多则是尴尬。&ldo;瓜儿喜欢读书,宫中库存典籍繁多,阿嫂可容我挑几本?&rdo;想起南康公主上次入库房的情形,褚太后就是一哽。奈何自己理亏在先,能让南康公主消气,挑几本就挑几本吧。&ldo;我闻库中有两颗夜明珠?&rdo;南康公主笑道,&ldo;正好给我子读书照亮。&rdo;褚太后差点掀桌。得理不饶人啊!奈何南康公主先声夺人,占尽道理。褚太后气短无奈,只能令宦者打开库房,任由南康公主挑拣。归根结底,褚太后夫主早丧,亲子早亡,连个孙子都没留下。当今天子是她从侄,彼此关系并不亲近,她守着宫中的库房又有何用。给那三个血统不明的?想想都觉得糟心。褚太后松口,南康公主半点不客气,自家车厢装满,干脆从宫中借车,运了整整三车竹简和珍宝离开。桓容醒来时,南康公主已经归府,正和李夫人清点竹简,分类以绢布裹好,重新装入木箱。小童守在榻边,见桓容眼皮微颤,出声要水,一骨碌爬起来,快步捧上一只漆碗。&ldo;郎君莫要起身。&rdo;小童手持细长的竹管,一端放在碗中,一端送到桓容唇边。桓容咬住竹管,半碗水很快下肚,喉咙不再发干,身上总算有了力气。在小童的帮助下,桓容慢慢坐起身,道:&ldo;我有些饿,想食粟粥。&rdo;&ldo;郎君可要放糖?&rdo;&ldo;不用,只要腌菜。&rdo;&ldo;诺!&rdo;小童出门去唤婢仆,桓容趁机覆上额心。两秒后,掌中浮现一颗光珠,珠身晶莹剔透,润泽似裹了牛乳。桓容收拢五指,仿佛握住一股温暖的水流。少顷有光线自指缝溢出,桓容意识到不对,忙低头看去,榻上并排出现三个玉枕,大小相同,雕凿的花纹一般无二。玉佩能藏,珍珠能藏,这个该怎么办?听到脚步声折返,桓容忙将玉枕藏到脚下,锦被一裹,勉强能够遮住。仔细回想,之前玉佩和珍珠都是单个增加,这回玉枕竟直接翻倍?缘由是什么?桓容一时间想不明白。唯一清楚的是,光珠已经消失,腹鸣犹如擂鼓,饭量九成也要翻倍。出城被堵桓容这一病,直接病到五月中旬。不是他不想痊愈,而是南康公主压着,不许他轻易好转。于是乎,桓某人只能听亲娘的话,继续躺在榻上抱恙。儿子养病期间,南康公主入台城三次,次次是空车而去,满载而归。直到最近,褚太后听到&ldo;长公主&rdo;三个字都肝颤。就差在台城门前挂上牌子:南康公主和桓府车辆不得入内!殷康希望重塑同桓氏关系,哪怕不能联姻,至少不要成为仇人。可惜殷夫人拖着病体几番上门,南康公主一概不见,送往姑孰的信也没有半点回音。至此,殷康彻底歇了同桓氏结交的心,但也没同殷涓走得太近。殷涓和庾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早晚被桓大司马一手捏死。殷康自认还长着眼睛,自然不会跟着殷涓同路寻死。关乎政治的是是非非,桓容之前了解不多,也不甚感兴趣,现下却逼着自己去了解。经历过前番种种,他十分清楚,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避免像只蚂蚁一样被碾死,就不能万事随心。至五月下旬,南康公主依旧不许桓容离开都城。姑孰的桓大司马得讯,特地遣人送来亲笔书信。南康公主扫过两眼,冷笑一声,直接丢到一边。&ldo;送信者何人?&rdo;&ldo;回殿下,是郗参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