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牧云指间最后一枚银针并不落下,侧视此间新娘:“童小姐心忧夫婿可以理解,但我稍后施救手段有些不依常法,常人难以接受,怕童小姐会情不自禁阻碍我行针,还请小姐尽快离开,以免延误时机。”
对此说法,童幼蓝半信半疑,犹豫难断。童尚书咬牙前来将她拉走:“太医令的话,你没听见?一府的大夫束手无策,幸得柳太医垂怜我府才破例出宫看诊!承宣若有生机,也只系于柳太医之手。叫你回避就回避!”
童幼蓝目光依依,洒泪离去。童尚书寄希望于柳牧云,便唯柳牧云之命是从,将全部闲杂人等清理出了房间,只留柳牧云、我、姜冕三人。
房门弗一合上,姜冕便开门见山:“柳太医,别绕弯子了,究竟能不能救?”
柳牧云小心看我一眼,琢磨着措辞:“并非不能,但也看天命。”
我站在床边一尺之地,见证着别人夫婿的或生或死,神情已经麻木:“太医哥哥尽力而为吧。”
“那我便赌一把。”柳牧云起身肃容,从医箱里换了一枚极长的银针,扎入施承宣头顶百汇穴,一点点没入。
我在旁便感到柳牧云屏了呼吸,神思集中,额头也冒出细汗。我不敢打扰,亦如他一般,屏息静气,看那银针一分分入脑。
一针的时间,漫长似三年五载,终于在施承宣喉中一声轻微响动中结束。我尚没来得及惊喜,柳牧云一手快速抽针,一手迅速扶了施承宣起身,施承宣在这扳动中俯身吐出一口黑血,被柳牧云事先准备的一只手帕接了。
我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施承宣,让他半靠着我,举袖子给他擦嘴。柳牧云收了银针手帕退开,姜冕不言不语在一旁看着,而后在我扫他的一眼中接收到指示的信息,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清水送来。
我接了茶杯,给施承宣喂水。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在他这么无助的时候。他半分力气没有,上身重量全部倚靠着我,我不得不一手将他肩头环抱住,喂他艰难地咽下清水。
他鬓发这样近,熟悉的味道再度袭来,一如从前平阳县的岁月。
不知不觉,我竟又沉溺去了那段无法再重温的相濡以沫。
“容容……”一声低喃,在耳畔。
我疑似产生幻听,不敢确认。
“容容……”气息继上,这回低喃声略大,引得柳牧云回头,姜冕注目,我才敢确信,并没有幻听。
“我在。”我俯身靠近他脸颊,“我在呢。”
姜冕转身走开,步步去远,毫不停滞,直到开门声响起,走出了房间……
坐在床边环抱着施承宣,我一面听此际呢喃,一面听彼端远去,心中空落得很。
柳牧云手持一个瓷瓶走来,将瓶中药粉化入杯中,喂给施承宣服下,偏头对我道:“元宝儿,施大人意识还未恢复,听不见你说话。”
我竟忽然松口气。
……
房外挤满了候着的童府人,也不知姜冕有没有被这些人围堵问询,更不知他现在跑去哪了。柳牧云一出房间,众人鸦雀无声地望着他,尤以童尚书与童幼蓝最为紧张。
“童大人,令婿已无大碍,三两天可醒。”
童幼蓝这才敢放心地哭出声来,童尚书长吁口气,感激道:“今日多亏太医令,柳太医是我府中恩人呐!”
柳牧云不为言语所动,面上淡淡:“童尚书客气,我今日出宫问诊,乃是奉陛下之命。尚书大人要谢便谢陛下吧!”
童尚书感激不已,连连称是。
童幼蓝被侍女扶着,再也等不及,匆忙越过柳牧云,往房内去。我忙避让一旁,尽量藏在柳牧云身后。然而也是稀奇,心中如此急切的童幼蓝还是不经意往我脸上掠了一眼,似有若无的疑惑一闪即逝,她脚步不停,毕竟挂念自己夫婿。
我正感虚惊一场,就听柳牧云趁童幼蓝走后,对童尚书低声道:“令婿误饮毒酒,事有蹊跷,童大人可查出什么结果?”
此言正是道出我心中疑惑,不由竖起耳朵。童尚书阴郁道:“有人竟敢于我府中投毒,势必要彻查到底。目前尚未有结果,我已报案于大理寺!”
柳牧云点点头:“若是交由大理寺,想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童大人不必忧虑。令婿体内尚有余毒,大人可按我开的方子煎药,一日三服。”说着,自袖内取出一张新墨药方,交给童尚书。
童尚书连忙接过,又再三道谢。
柳牧云别有用意道:“贵府事务繁多,童大人定是忙不开身,也不必理会我了。若方便,可否允许我四下走走?方才有个随从不知跑去哪里了。”
童尚书客气地应了,还给指了线索:“是随太医令一起来的随从?方才见他突然出来,谁也不理,二话不说,就往西院去了。”
柳牧云笑道:“这人脾气大,无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
得了童尚书的允许,柳牧云带了我去找太傅。行到无人处,柳牧云择了块浓荫下的石头坐了,仿佛是在松弛方才行医时的紧张情绪。
“陛下自去寻太傅吧。”他闭上眼,呼吸吐纳,斑驳光影洒在脸上,顿显静穆。
我回望了施承宣所在的方向,能够想象他此际昏迷,却有众亲陪伴,这亲朋并不包括我。他既已脱离危险,我似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意义。再看近旁太医令,好像累坏的样子,我也不打扰他了。沿着往西院去的路上,毫不迟疑就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