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囚禁了冲昕,强行融合。这个人一贯的自负,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一场融合中他应当占据主导,融合的结果应该是他吸收了冲昕,把冲昕变成了他自己的一段经历,一段记忆,或者一段体验。但他却忘记了,冲昕虽然人生短暂,神魂却和他一样,是来自最原本的“长天”的神魂的一半。甚至比起来,冲昕还补全了缺失的魂根,若将长天和冲昕这两个神魂放在天平上,大约天平是要向冲昕这一头更倾斜一些。冲昕进入了他的洞府,踏入了他预先布置好的阵法中,被强行融合。在这个融合的过程中,却没有谁能占据主导。长天并非刻意冒充冲昕,而是他和冲昕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并非像他想的那样,是冲昕变成他的“一小段”。此时冲昕应竹生的呼唤,再一次苏醒过来。他手腕翻转,两手扯住了捆缚着他的锁链,角力。那些融入了他骨中的锁链被逼了出来,他虽还不能挣脱那些锁链,却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才是冲昕啊。而长天,这个骄傲至极,自负至极的男人,一万多年以来,第一次额上渗出了冷汗。失去自我——这是他也无法接受的。他在水中凝望着冲昕,冲昕也凝望着他。这几年他和他融合得太深,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对对方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知。甚至无需用语言沟通,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冲昕忽然扯紧那锁链。长天明白他的心意,他看了他一眼,挥了下手。捆缚了冲昕几十年的铁索,忽然缩回了水底。强行融合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结果竟是两个人都失去了自我。长天也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冲昕乍得自由,一拳便打在长天的脸上。一个男人被旁人轻薄了自己的妻子,只打这一拳实在算是很轻了。长天觉得自己这一拳挨得实在是冤。严格的讲,刚才那个其实也不是他,是他们两人的融合体。“不强行融合了?”冲昕讥讽道。自由的意志,独立的人格,这才是生命。这话是她说的吧?长天神色复杂的看了竹生一眼。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长天。竹生已经祭出了碧刃,握紧刀柄,问道:“冲昕呢?你杀死他了?”长天知道,他说一个“是”字,竹生就要拔刀。他和冲昕虽然脱离了深度融合的状态,但依然共享着一切。他了解竹生。“别冲动。”他按住了竹生握刀的手,“他还在。”“你再晚来几年,我和他……就都不在了。”他苦笑。对他的话,竹生的眼中是写满了不信的。长天道:“我让他与你说吧。”他看着竹生的眼神变了,他突然将竹生紧紧抱住。竹生也抱住了他,只那一个眼神,竹生就知道,这是真正的冲昕。“他在夺舍你吗?”竹生问。“不是……”冲昕埋在她颈间,深深的嗅着她的气息,“比那复杂……”竹生感到衣领被洇湿,她将他抱得更紧。冲昕调整了情绪,抬头看她。他贪婪的凝视着她的面孔,仿佛唯恐少看她一眼,她就又会消失,不知到哪里去了。想到他可能一回到宗门就被长天夺去了身体,失去了自由的意志,被困在不知哪里,竹生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脸。冲昕捉住了她的手,吻那手心。“你没放弃我。”他低声道。当日承诺之事,她做到了。“那不重要。”竹生说,“重要的是你没有放弃自己。天助自助者,天救自救者。”她又问:“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冲昕便把他真正的出身,把长天神魂分裂,把姜珠三百年的孕育都告诉了她。这件事还真是复杂,既不算转世,也不算夺舍。但竹生一语道出这件事的真谛:“以禁术补魂,以禁术造人,不出问题才怪。禁术之所以被禁,就是因为存在问题。他无视规则,打破规则,现在就是自尝苦果的时候了。”说白了,就是违规操作。“现在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竹生问。冲昕沉默了一下,道:“无解。”战事已起,长天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再重造一具肉身。而冲昕因为和他共享一切,知道了太多事情,也知道了他对这场战争的想法。见竹生皱眉,他轻声道:“他已经放开了我,不会再强行融合,他也不会夺舍我。他缺失了一魂二魄,没有我,他没法正常的使用这肉身。我和他……只能维持现状。”竹生盯着他,道:“你……不想驱逐他,拿回自己的身体?”冲昕握着她的手,放回到自己的脸上,用脸颊感受她手心的温暖。“我不能。”他道,“我虽有他的记忆,却如同拥有一屋子的书,那些需要的东西在哪里,我得一本一本的去翻找。在战事中,这样不行。这场灭魔之战,必得有他。”“竹生。我……便是为此而生的。”冲昕的眼睛有了湿意,“这是我的责任。”责任啊,大局啊……竹生比谁都更明白。她上辈子,一生都被这些东西束缚。“我知道,你懂的。”冲昕涩然道。“你说过,你的前世便是为了让保护百姓而死。你明明可以命令别人去做,但你选择了自己赴死。你比别人都更懂。”竹生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冲昕的手中空了,仿佛心也空了。他忍住心中酸涩,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合道了?”竹生没说话,不想回答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抿着嘴唇,看着冲昕。冲昕轻轻抱住了她,过了片刻,放开她,轻声道:“你走吧……走的远一点,离长天远一点。”竹生觉得他话中有隐意,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冲昕最后看了她一眼,就把身体交给了长天。“听他的话吧。”长天道,“他不喜你与我走近,醋意大得很。”他的调侃竹生恍若未闻。她盯着他,道:“你若伤害他的神魂,上天入地,我也要杀死你。”长天无奈的叹口气,道:“他适才不是说了,只我一个,没法使用这肉身,必得我们两人一起才行。”竹生转身,身形随即便消失了。苍瞳在大堂静坐,忽然睁开眼睛。微风拂过,竹生出现在大堂。苍瞳站起来,正要与她说话,目光忽然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男人。上一次见面,是万年之前,在决战之地。“长天?”苍瞳道。长天并不是来送竹生的,长天出来就是为了见苍瞳。“夜息,好久不见。”他笑道,仿佛多年老友。苍瞳看向竹生。竹生道:“冲昕是长天转世。”她顿了顿,又道:“但这是长天,不是冲昕。”她说完便扭过头去。长天笑道:“夜息,当年卜算的时候,我就知道还会再见面,没想到是在这里。”他看了眼竹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要开口说话。但苍瞳抢先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他道:“我现在名苍瞳。往事……不要再提。”长天心领神会,微笑颔首。他就这样笑着,看了苍瞳一眼。长天漆黑如寒潭的眼瞳中,荡起了一圈涟漪。苍瞳墨绿的眼瞳中,也荡起了一圈涟漪。竹生全无察觉,她唤道:“苍瞳,我们走。”但苍瞳的动作慢了一息。只是苍瞳是傀儡,他没有活人那样明显的情绪波动。当他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时候,竹生也很难发现他的不对。她和苍瞳便走出了冲昕的洞府。“苍瞳。”在苍瞳将要迈出洞府的时候,长天唤住了他。他微笑的看着傀儡道:“别忘了,真相……总是残酷的。”苍瞳的脸上是人造的皮肤,不会像活人那样出现苍白的脸色。他转过身去,大步踏出了洞府。长天听到外面竹生问:“他说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