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鱼群中的鱼,个个腹白脊黑。竹生怎么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凡来,随口道:“这是什么鱼?”“不认识了?”冲昕道,“便是炼阳峰山涧里的草鱼。以前你常说,这鱼刺多不易食,煮汤却极是鲜美。我记得你很是爱喝。”竹生望着湖中鱼儿游弋,没有说话。冲昕从身后抱住她,轻轻的道:“从你走后,这里……就再不一样了。竹生的眼睛渐渐酸涩。她想把长天宗的那段过往忘却,那段过往却总是不经意的便拂过回忆。有许多不愿,不甘,不愉快和疼痛,可原来……也不全是不愿、不甘、不愉快。她在他怀里转过身,微微踮起脚,吻他的唇。他的唇薄薄的,他的鼻梁挺拔俊秀。竹生觉得,她最幸运的,便是在他还真正年轻的时候便遇到他。彼时他尚如一张白纸,她在这张白纸上便留下了属于她自己的色彩。这斑斓色彩成了他年轻的生命中的重要部分,牵动着他和她,在分别许多年之后,还是又走在了一起。冲昕把她圈在怀中,低头吻去。夕阳落下,两个人成了黑色的剪影。一个影子把另一个影子推到琼果树下,两个影子缠在一起分不开。树梢不断的摇曳。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像雪。枝头不断的盛开新的花朵,这粉红的雪便一直不停。竹生睁开眼,一片花瓣飘落在她的唇上。她噙住那花瓣,搂紧他的脖颈,迎上。冲昕低头,含住了花瓣,含住了她的唇。竹生缠紧,身后抵着树干。他的每一次发力,便是一阵急雪。“冲昕……”她呢喃。急雪忽然变成暴雪。待这雪终于停下,他抵着她的额头,唤她:“竹生……”两个人的唇又吻在一起,不想分开。才重逢,又将要分别。或许数年,或许直到十年期满,离开秘境。他和她虽然都不舍,却也不惧。他们都还年轻,大道之上的磨炼还将有许多。既已决心在一起,生命还很漫长,不争这朝夕。月上中天的时候,冲昕牵着竹生的手,带她去看了那冰川。林立的黑色石碑让竹生后背生寒。“这算什么?”她问,“收集品吗?”冲昕沉默的摇摇头,带她到了一处石碑旁,拂开了冰川上积雪。竹生看到了红裙白发的老妪,她叫芷姬。“我见过她……”竹生盯着她。她是亲眼看着她在长天的怀中逝去的。她在临死前,还曾问过长天一个问题。竹生那时站在门边,看得清楚,听得清楚。那个长天还抬起眸子,同她四目相接。他的目光中没有悲伤。“最早看到这里的时候,这些人我全不认识。”冲昕望着芷姬道,“现在,我知道他们中很多人的名字。”竹生望着他的侧脸,牵住了他的手。冲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有些事,想告诉你……”他把冲祁讲给他的关于魔君的事都告诉了竹生。竹生沉思了一会儿,道:“所以,他算计好了时间,在这个时候转生?”这个“他”指的是长天。她问:“之前一万年都干嘛去了?”冲昕答不出来。竹生又问:“不能趁着魔君的封印未崩之时,就先做些什么吗?”冲昕答道:“不知道。得等我成为他,才知道。”竹生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想成为他?”冲昕垂下眼眸,只答:“……我不喜欢他。”竹生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欢他。”冲昕抬眸,道:“想拜托你一件事。”竹生问:“何事?”“若我记忆都归位,前世觉醒后,我……不像我了,”冲昕道,“我望你,别放弃我。”竹生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到那时,若有谁能使我找回我自己……”他说,“只有你。”“好。”竹生应诺道,“我将尽力。”她便是这样的人。她说“尽力”。她不会说“绝对”、“一定”或者“决不”之类的字眼。这是她与他的不同。冲昕沉默,握紧她的手。他们都低头,看着冰川下的芷姬,各有心事。她想着那女子临终前最后一个问题,微微蹙眉。他想着长天让他看到的那些,心中某处,难以安宁。“待从秘境出来,我需得回去宗门一趟。”他道。“我不去。”她摇头道。“我知。”他道,“这事到时候再说吧。”赤炎秘境终于到了开启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没有那么多法宝,许多人都将法宝收了起来。竹生把玲珑也收了起来。一些家族、门派只是来送行的,宝船、楼阁都还停在那里。当时辰到了的时候,崖壁上忽然发出了光。旋即,整面山崖都成了发光的入口。天上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却没有人动。有不晓事的散修急惶惶想往里冲,也被身边的人拽住了。天空上,山崖的正前方,停着四艘大型宝船,不是别家,真是修真界的四大顶级宗门——长天宗,盛阳宗,云水门,空禅宗。“虚璜道君,请。”“任道君先请。”“还是一方禅师先请吧。”“禾俨道君先请。”四大宗门的领队在那里面带微笑,互相客气推让。离四大宗门近些的修士们看着这象征着修真界和谐稳定团结的一幕,个个面上露出微笑,内心疯狂骂娘。推让了一会儿,长天宗的虚璜道君笑道:“莫耽搁了,想来大家都心急了。这入口这么大,我们几家一起吧。”天上地上的众人:“……”终于干点人事儿了!四大宗门的弟子,一同飞入了发着光的山崖里。随即,是一些大门派、大家族,然后才是一些小门派、小家族。入口附近,有四大宗门的执事们维持秩序。待到小门小派小家族也都进去了,散修也开始进入。河滩上的散修在散修中也属于最底层的,本应最后进入,不知谁先带头,嗖的冲了过去。顿时乱哄哄的一片,都开始往里冲。好在那入口是整面山崖,的确足够大,就见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御着剑或者别的飞行法宝,消失在光幕中。散修中有一名身材稍矮,长相似男人的妇人。她站在地上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她的影子较别人的影子都更浓更黑。待她踩到剑上,那影子就附着在飞剑之上,跟随她一同进入了光幕。冲昕和竹生手牵着手。“记住,秘境之中,但有人向你出手,”冲昕最后一次嘱咐道,“不必留情,格杀。”竹生点了点头。两人牵着手一同飞入光幕,那手握得很紧,可穿过光幕的一瞬,竹生只感到手中一滑,便再也握不住。一脱出光幕,眼前一片幽暗,身周冰凉,一张嘴就是一串气泡——竟然是在水底。抬头,见头上有光,竹生闭住气,便朝上方游去。脚踝处却突然一阵剧痛,随即有巨力将她往水下猛拉。199竹生并不慌张。她不管下方咬住她脚踝的是什么,只管运行体内仙力,仙力运行没有灵力那么流畅,两息之后,白色的火焰才终于渗透出她的皮肤,将她包裹了起来。竹生的仙力外显为火焰,内里蕴含着人皇之气,墓地裹住了她全身,在幽暗的水中滋滋的燃烧。身边的水瞬间沸腾,那咬住了她的脚踝的东西猛的松开了“嘴”,疯了似的向上游去,带起了一股激烈的水流。竹生紧跟其后。平静的水潭忽然水幕暴起,一只人高的巨蚌窜出了水面,蚌壳打开,如同一只乌黑的蝴蝶。这蚌原就是水生生物,本不能飞,不过是借着水中疾游之力冲出来而已,竹生在冲出水面的瞬间便已经超过了它,碧刃的光芒闪动,不偏不倚的将那蚌自正中切割成了两半。